阿来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人因为一毛钱丧命的人。
说起阿来的身世,虽然可怜,但是实际上也是千篇一律并无特别。无非是五岁丧父,母亲将他辛苦养大。阿来还有一个姐姐,阿来的母亲更喜欢这女儿,对阿来总是凶狠狠的。这不怪母亲,因为认识阿来的人都不喜欢他。阿来长得瘦弱,又阴沉,眼睛永远黯淡无光,给人感觉那条肮脏黑污的石子路渗透进了他的灵魂。
阿来的姐姐开始时疼他,给他端来饭。阿来的姐姐抚摸着弟弟说,阿来你得争气,爸走了,以后你要撑起这个家。阿来吃完饭,看都没看她一眼,把鼻屎一弹,嘴角挤出句话“滚,要你这个贱货管!”
阿来考上大学的时候,乡间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大家普遍的态度就是老天瞎了眼,街上的婆娘骂骂咧咧,说这贱骨头都考上了,不知道用了什么下三滥手段。阿来上了大学,这事就像给家乡的胸口桶了一把尖刀。
前事不必再详述了,阿来现在是大三的学生。至于大一大二怎么过的,也许阿来都不清楚。上课对阿来来说从来没有过概念。上个月阿来的母亲突然死了。阿来知道消息时嘴角抽搐了一下,大哭了一场,然后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连怎么死的也没有问。但此后阿来就没有了经济来源。他的姐姐早不知道嫁到哪里去了。
当午后的阳光照在泛亮的课桌上,阿来一觉醒来,看到口水哈喇流了一片,一些滴在了裤子上。阿来是饿醒的。阿来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因为没有钱。阿来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放在桌子上:五个一元的硬币,还有四个一角的,阿来想起了前几天在商店买的一种面包很好吃。想到那种面包,阿来觉得自己更饿了,觉得胃酸肆无忌惮的腐蚀自己的胃壁,几乎要将整个肚子都消化了去。他现在不顾一切的想去买一个面包。阿来管不了那么多了,对阿来来说,人生永远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哪怕饿死也是没办法饿死的。手上有钱不能被饿死,那是耻辱。他记起那个面包是五块五,是啊,他现在有五块四,只差一毛钱。一毛钱在现在这个社会算个屁啊,谁在乎一毛钱呢。阿来朦胧觉得这不算个事,只管先过去,什么事再说。
阿来走出教室,走在路上,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的。阿来讨厌太阳,觉得它把世界照在一片喧嚣浮躁的白光里,让人不能不心烦。现在阿来算计着怎么能弄到一角钱。去抢?去偷?去讹?如果是一百,这些方案还好,可是只是差一毛狗屁的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可是直接去向别人要吗?呸!没出息的种!
阿来忽然记得之前经常看到地上有人丢的没人要的一角钱,他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把它们捡起来,结果现在闹得这么尴尬。他走在校园的柏油路上,头发蓬乱,眼神永远的那么怀有敌意,身上的气味也让别人自然而然的躲避开去。阿来不在乎,阿来说,这TM就是老子的气场。不过现在他没心情去想这些,他饿,他疯狂地想吃那面包。太阳好死不死发情似地燥热,道面上的热气流涌动,因此道面看起来反有些不真实。阿来心里也火烤般焦灼,他急急的走着,搜寻那渺无希望的恰好落在路上的一角钱。他走过了砚湖边,走过了樱花广场,一边走一边心里愤愤的咒骂,骂狗日的太阳,狗日的学校,狗日的运气,总之骂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必须骂点什么东西来发泄。
阿来已经找了一个小时了,饥饿和炎热让他有些恍惚,汗水顺着脸就淌了下来,留下一道道汗渍。终于,他看到路边一个下水道不远处一个圆圆的东西在反光,阿来又走近了一些,确定了那是一枚一角的硬币。是的了,这就是的了,哈哈哈哈。他狠狠的攥紧了一下手里的五元四角,猛然扑了过去。周围当时三三两两是有学生的,按说为了一角钱,不至于那么激动。可是他管不得那么多了,他快饿死了,他几乎恨不得把手撕咬着吃掉的,他一瞬间心里还想,形象有个狗屁用,女人这么多,到时还不是要有我的一个婆娘?他同时没有管的,还有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
本来这是一个平静的午后,除了热一些,不会再有任何特别。可是平平稳稳的开着车,忽然有个人扑到了车轮前,这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阿来的手刚刚碰到那枚已经晒得发烫的硬币就听到了尖锐的刹车声,在午后的阳光里格外的刺耳,然后就是一生闷响,车停了下来,阿来也被撞到了四五米外的路面,周围散落了一地的硬币。阿来糊涂了。他头上不断地冒着血,可是他不管,他用手往回拨拢在身边的硬币,泪水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阿来心里喊我的硬币啊,这都是我的钱,是我的面包!阿来吐了一口血,他没有感觉了,他顾不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五脏碎裂什么的疼痛,他只知道自己要凑够五块五毛钱去买那个心心念念的面包。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大家看着阿来飞了出去然后慢慢的爬起来喃喃的流着泪不甚准确的挥手去拢钱,大家以为阿来伤得没那么严重,然后大胆的几个就帮着忙把钱放在阿来手里,阿来还是在时不时一小口一小口地吐着血,有一口吐在手心里把钱都弄脏了。阿来把手在身上抹了抹,开始慢慢数,一块,两块……五块二,五块三,五块四,五块四……五块四!怎么会是五块四?为什么还是五块四?那一角钱呢?明明拿到了手里,明明一秒前就在不远的身边!阿来迷乱了,眼睛也慢慢的变黑,他听不到周围的那些无聊的叫嚣“快叫救护车”和女生惹人烦的尖叫,世界似乎都在离他远去,他在饿的感觉中又觉出冷,冷的他全身发颤,可是他还是在想为什么会是五块四呢?为什么明明只差了一角钱,却感觉中间横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呢?为什么这微不足道的一角钱却偏偏不能够得到呢?阿来还在想着,丝毫没有觉出自己的思维已经越来越慢,血已经流了一片,浸湿了阿来的衣服。绵软的手臂垂落,也终于又重新将硬币泡在了温暖的血中。
救护车来时,阿来的身体已经开始硬了,没闭上的眼睛依然还是写着为什么就偏偏差了一角钱的疑惑和哀怨。学生早已经被保安驱散。而后在医院复查阿来死因的时候才发现,车的撞击导致阿来肋骨断了四根,另外脾脏肝脏破裂,但是这些并不致命,真正的死因是当时阿来拿起一角钱到胸前时轿车刚好撞来,这一角的硬币就被硬生生地顶入了阿来心脏里!医务室里大家皆唏嘘不已。
阿来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人因为一角钱丧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