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来就是孤独的

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我一气连着读了两遍,这个看着貌似爱情而非爱情的故事,估计连马尔克斯自己亦矛盾得说服不了自己。它仿佛他《百年孤独》的胞胎,从头至尾,孤独仍旧自始自终地贯穿着每个人物的灵魂,无以拯救。

小说中,那个叫弗洛伦蒂诺的会写诗的,而且是最擅长写情诗的青年,在送电报时,偶然一瞥,成为这场半世纪后仍未结束的惊天动地的爱情的源头。弗洛伦蒂诺看上了这个叫费尔明娜的女孩,而费尔明娜的父亲一心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一个贵族。为了拆散他们,他带着女儿出门远行。

但旅途中,弗洛伦蒂诺通过自己位居电报行业的优势,两人依然不断通信,甚至由此决定了婚约。但等费尔明娜归来,上街购物,弗洛伦蒂诺一路尾随,在代笔先生门洞和她说了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对戴王冠的仙女来说,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费尔明娜回过头来一看,一刹那间,她发觉自己上了个天大的当,惊讶地在心里自问,怎么可能让一个如此冷酷无情的魔鬼长年累月地占据了自己的芳心。于是,她把手一挥,把弗洛伦蒂诺从自己的生活中抹去了:“不必了,”她说,“忘掉吧。”

随后,费尔明娜嫁给了医生乌尔比诺。这个被全城人公认的幸福婚姻背后,也是危机潜伏。看上去完美无瑕的医生,也不是幸福婚姻的忠诚伴侣。但,尽管如此,安适的生活早已异化了费尔明娜的思想。女人大约都这样,常常把生活的安适反当作爱情来权衡了。其实这也不过是一种灵魂孤独的现实写意。和“哀莫过于心死”一样无敌。

不过,不能不说马尔克思是个实足的生活哲学家。在小说中,他对家庭,婚姻,生活的精准哲理描写,真真让人叹服。大凡男人女人,大都有过这样的思想或言语:

“世上没有比爱更艰难的事了。”

“她欣喜若狂地发现:儿女不是因为是儿女,而是因为爱怜和抚养才成为亲人。在那个不幸的家庭里,除了儿子之外,她谁的气也不能忍受。”

“乌尔比诺医生借口处于危机时刻,为自己的懦弱自我解嘲,甚至没有把心自问,母亲和妻子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和她们所信仰的宗教背道而驰。他不承认和妻子冲突的根源是家庭中缺乏和睦气氛,他认为那是婚姻的本质造成的:婚姻是个只有靠上帝的无限仁慈才能存在的荒唐的创造。两个还不大了解的人,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亲缘关系,性格不同,文化程度不同,甚至连性别也不同,突然就要在一块儿过日子,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共同面对两种也许是大相径庭的命运,这是大悖科学常理的。他说:‘夫妻之间的疙瘩每天晚上消失了,但每天吃早饭之前又必须重新制造。’据他说,他们夫妇间的问题更是如此,那是在两个有着天渊之别的阶级之间产生的,而且又是在一个依然梦想回到总督时代的城市里产生的。唯一可能抹上的一点稀泥,如果存在这种稀泥的话,也是跟爱情同样不可靠而又脆弱的。”

“两人关系中最荒谬的一点是,在那些不幸的年头里,两人在公众场合却表现得和睦美满。”

“如果说有某种东西在折磨她的话,那就是一日三餐。因为不仅三顿饭必须按时开,必须做得无可挑剔,而且必须完全合乎他的口味,还不许问他爱吃什么。如果问他——跟家庭礼节中无数的毫无用处的客套一样,·他会继续看报,连眼皮也不抬地问答说:‘随便。’他说的是真心话,说得和颜悦色,因为他觉得没有比他更不专横的丈夫了。但一到吃饭的时候,他就并不‘随便’,一定要合他的口味,不得有半点差池:牛肉不能是牛肉味儿,鱼不能是鱼味儿,猪肉不能有斑点,鸡不能有一根毛。就是在不是吃芦笋的季节,也得不计价钱地为他去搞,好让他闻自己的带香味儿的尿的水汽而陶然自得。她不怨他,只怨生活。但他是生活的寸步不让的主角。只要有一丝怀疑,他就会把桌上的盘子一推,说:“这顿饭做得没有感情。”在这方面,他灵感潮涌。有几次,他刚刚尝了尝甘菊药茶,就把茶推了开去,只说一句话:“这玩意儿有股窗户味儿。”她和女佣们都惊讶不已,因为谁也没听说过有人喝过烧开了的窗户水,但当她们想弄明白,尝了尝药茶的时候,心里明白了,是有股窗户味儿。(这几句话,我听得尤其耳熟。呵呵。)

“他是个完美无缺的丈夫,从来不捡任何掉在地上的东西,也从来不关灯,不关门。”

“早晨,天还没有亮,他的衣服上如果掉了一颗扣子,她便听见他这么说:‘一个人需要两个妻子,一个用来爱,另一个用来钉扣子。’”

“对于一对恩爱夫妻,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稳定。”

这就是世俗生活!各人纷呈着各人的孤独思想,既让人轻蔑,又让人害怕。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让人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在遭费尔明娜嫌弃后,弗洛伦蒂诺听从母亲安排,在坐船去远方工作的途中,被一个自己连长相和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强奸而失去童贞后,曾有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甚至也不愿承认的发现,那就是他对费尔明娜那虚无缥缈的爱可以用世俗的激情来替代!由此可见,他被拒绝后内心由生的孤独已无处安放。

在接下来的51年里,他用25个本子,记录了622个与他有着“较长恋情”的女人。寡妇,人妻,萝莉他都睡过,还有一个她父母请他做监护人的小女孩,最后因他而死。至于那无数次的短暂艳遇,“甚至都不值得他怜悯地提上一笔。”这些事实,无非说明他的孤独无处不在。

直到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之后,在费尔明娜成为寡妇的第一天,他向她再次表白:“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半个多世纪,就是为了能再一次向您重申我对您永恒的忠诚和不渝的爱情。”是不是就像个玩笑?而此时,弗洛伦蒂诺也通过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努力,成为了航运公司的董事长。我想,与其说他得到了名利,不如说他孤独得庸俗过了。

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个日日夜夜后,七十多岁的费尔明娜投入了八十岁的弗洛伦蒂诺的怀抱,在代表霍乱存在,而飘起黄旗的船上作“一生一世”航行的时候,她是出于孤独呢还是因为爱情,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想来,对于读过《百年孤独》的人一定都不陌生,布恩迪亚家族终其他们的一生去抵制孤独,最后仍然什么都没留下,死的死,疯的疯,乱伦的乱伦,但他们仍用自己的方式兴冲冲地活着。如此理论,弗洛伦蒂诺的生活方式简直可以说是和他们如出一辙!因为无论如何,那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天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也是兴冲冲生活的。但,在没有费尔明娜的日子里,无可厚非,弗洛伦蒂诺又是孤独无比的。那种孤独就像荒原上的荒草一样世袭,一季一季,无以伦比地在他心理疯狂生长。再如此理论:在他最后讲“一生一世”美好爱情誓言的背后,可知那马尔克斯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

键盘在手指下,如微风般轻袅拂过。此时此刻,炎热的风,正从拉着的窗帘下丝丝漫漫鼓进来,心内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空洞来——不管你拥有什么,我们生来就是孤独的,这个事实终是无法改变,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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