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武林外传》,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之一就是同福客栈的房顶。瓦片上怎么能架起一张小桌,还能喝酒吃鸡腿呢?一片一片丢瓦片下去,瓦片丢完,岂不是要掉下去?那时我还不曾见过江南的青瓦,只觉得若是坐在老家的水泥圆拱房顶上赏月,肯定安稳得多。
家里的老房子,房顶上是一片瓦也没有的。房顶略微鼓起,成圆拱形,前后低中间高,左右两侧微微上翘,突出于房顶。这类房顶被称为“囤顶”,原是用来囤积粮食的。与同样可作储物用的平顶相比,囤顶排水防风效果更佳,冬天房顶积雪过多时,亦会沿着斜坡滑落,若是积雪融化,又在房檐处重新冻结,便是一个个所谓“冰溜子”挂在房檐上了。
囤顶看似圆拱,实际中央处弧度非常小,近乎水平,在上面或站或坐或躺,都很平稳,决不会滑落下来。夏天入了伏,若是做晚饭时生了一把灶火,屋里的火炕便热到无法入睡了。即便不动灶火,吃了一餐冷饭,屋内也是又闷又热,躺得一会汗水就浸透了衣服。老家的夏季雨水偏少,这时候卷了被褥,顺着梯子爬上房顶,在中央处铺好(沿着前后方向铺,绝没有滚落的风险),就可以在房顶顶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晚。夏夜的凉风,混着蝉鸣蛐蛐唱和青蛙的呱呱呱,一股脑吹过来,胜过最轻柔、最优美的安眠曲。一睁眼,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塞满整个天空,不留一点空余,没有广告牌,没有霓虹灯,星光和月光也足够照亮夜晚的风景。多年后读到川端康成那一句著名的“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像心坎倾泻下来”,我总会想起在房顶上看过的那片夜空——要是没有嗡嗡乱转伺机而动的蚊子和夜半忽至的一阵疾雨,这幅夏夜夜空图就称得上完美了。
秋天收获了苞米(玉米)后,房顶就要发挥起屯粮食的功用了。苞米在房顶上铺开晾晒,晾晒后或是收在房顶上圆柱状的仓里,或是搓下苞米粒来加工。在房顶上搓苞米,别有一番风味。虽说流程和一般搓苞米区别不大——或是两只苞米十字交叉,用力搓动使苞米粒脱落;或是借助平头起子(螺丝刀),起下苞米粒,但其中的乐趣却要远远多于地面上了。小时候搓苞米手一滑,苞米从手中飞出去,若是落在靠近房顶边缘斜度较大的地方,苞米就“咕噜咕噜”顺着斜坡滚下去,快跑几步,或许能及时拦下,跑得慢了,苞米“啪嗒”一声从房顶摔在地上,苞米粒四溅。虽然免不了一顿训斥,我还是会忍不住故意放苞米滚下房顶去,看它们在地上摔出一朵朵花来。只可惜,四散的苞米粒,还是要我自己一粒粒捡回来。
在老家安装有线电视前,电视机能够收到节目,全靠装在房顶上的接收天线。接收天线的摆放有讲究,如果角度、位置出了偏差,电视上的图像就不大清晰,再严重些,屏幕上就只剩下雪花点。天线的位置和角度,没有固定的刻度规则,调整全靠手感。大风刮来时,往往还伴着小雨,吹偏了天线,就得撑上伞或是穿上雨衣,爬上房顶,调整天线。说是调整,往往是抓住天线,三晃两晃,喊上一嗓子:“清楚了吗!”屋里盯着电视屏幕的人一看,虽然雪花点变作图像,但屏幕里的人还是嘴歪眼斜,不大清晰,对着窗户大吼一声:“有人儿了,不清楚!”房顶上的人再抓住天线,扳一扳:“这回呢!中了吗!”屋里人一看,反而是更不清晰了:“还不中!更花了!”来来往往几次,天线才调得清楚。调得有经验了,也大概知道天线在哪个位置时电视机成像比较清晰,熟能生巧,三下两下就能把天线调好了。
老家里接通了有线电视后,这类乐趣就再见不到了,大部分的房子甚至连囤顶的也不见了——统一的平顶,四四方方,又整齐又美观,可一到夏天,我总是想着躺在房顶上,看看星星,听听蛐蛐鸣,吹着凉风,睡上一觉。即使有蚊子,我也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