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应志刚
人生像是一个巨大的笑话。从小生活在东海之滨的我,真正看到海,却要等到而立之年,在异乡。
我最终定居的江苏,位于黄海之滨。不过这片海域太过浑浊,少有亲近。真正喜欢上黄海,却还要等数年之后的青岛之行。
青岛是个有意思的城市。土著居民生活的洋派和细腻,极难让人和山东大汉联系在一起。而大海,这般小资又小清新的字眼,更是要让人颠覆对于大葱裹煎饼、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印记。
原本是想不起大海的,邀请方的行程里没有一个字与大海有关。
一个高大上的研讨会,之所以勾了我的魂,是因为主办方承诺:啤酒管够;入住殖民地时期的海派建筑。
谁让我这个嗜酒如命的伪学者,近来爱上了对建筑的“研究”呢。
下榻的宾馆在一个半坡上,哥特式的建筑,百年的风尘,内里装饰极为中式。这让我怀想起那个被消灭了半个多世纪的时代。
这种怀念,只有当我回到那个被叫做奉化的故乡,以及站在台北的大街上,才会涌现。
负责接待我们这个“专家学者”团的邱女士,直到我们每人在会场发表完慷慨激昂的演说之后,方才告诉我,走出宾馆三条街,就有一个海滩,而且还是鼎鼎有名的青岛第一海水浴场。
这让我在随后的行程中,对她一直耿耿于怀。
对于从小听着《大海啊故乡》长大的一代,到了海边不去拜谒一番,如同和尚见了佛祖不朝拜一样,大逆不道。
青岛第一海水浴场,或许是中国最好的海水浴场了。百年以前,这里是当地渔民泊舟晒网之处。
德国占领青岛之后,将此地辟成浴场,并于1904年在浴场后面修建“斯脱兰饭店”,即现今汇泉饭店,以接待国外游客。
此后,又陆续修建了舞厅、酒吧、咖啡室、音乐台等娱乐场所,还在海上建造了跳台、浮台、码头,以及花园和儿童游乐场。
德国当局还曾在日本、香港等地大作广告,由此使其迅速成为东亚有名的娱乐场所。
站在这个被郁达夫称赞为“首屈一指”的海水浴场,我不禁惭愧起来,虽然是自小生活在水乡,却是道地的旱鸭子一个。
但见了大海,内心终究欢喜无比,故而也要去亲近一番。在脚底能够踩到沙地的浅水区,乐此不疲地玩了一阵狗刨。
因为没有呛到海水,无端增长了我的骄傲,脚步不由自主往水深处走去。岂料,一个猛浪扑过来,身体一阵踉跄,竟是站立不稳,直接被拍进了水里。
等到浪潮过去,却惊惧两脚已是够不到地面,死命连番挣扎,心里悲叹,“可不就要这样交代了!”
所幸,海浪一阵猛似一阵,居然把我推回了岸上。
嘴里又苦又涩,倒在沙滩上一阵干呕。
吃了苦头,再不敢下水,只能跟在小屁孩的后头,挖挖沙子堆堆城堡。不想,听到有人炫耀,在远处人少的礁滩处挖到许多文蛤,顿又起了玩性。
忙活半天,文蛤没挖到几个。因为这东西极会钻沙,若要逮住它,必须奋力刨沙,让半个手臂探入沙地,这是件苦差事,皮肉吃不消只得作罢。
但懒人自有懒人的福相,我在浅礁处发现许多附生的海蛎子,用石敲下,又砸开贝壳,内里的牡蛎居然肥美无比。
干脆跑去小卖店,要了两听啤酒,折回礁滩,就着海蛎喝酒。
海浪在脚下涌过来退下去,翻来覆去未曾停歇,日头西斜,大把的金光抛洒在海面,远处有归航的渔帆,潮音阵阵,恍若庄严佛国。
现世这般安好,归途已成醉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