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有想到今年的初雪竟然是在北京不期而遇,来的很早,也来的突然,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秋高气爽,可连续两天的阴霾就让金黄色的京城变成灰色且径直走向白色。下雪了,其实冬天也就到了。
坦白讲,这慌忙的两三年完全没了心境和空闲去伤春悲秋领略身边或远处的山河景色,自然对四季的变换更替仅仅停留在衣服的厚薄增减,似乎只有当花儿开了、瓜果熟了、树叶落了、风雪起了才倏然发觉——哦!又是一年。所以,无论春风如何拂面剪叶、夏阳如何焦灼难耐、秋雨如何连绵惆怅、冬雪如何磅礴清冽,都也只是稀松平常的自然现象,它到了那个时候,你感不感叹联不联想它都会如约而至,你已不再有少时的浮想联翩,更不会有骚客的强作风雅,一成不变或瞬息万变的人和事环境和周遭,让你对四季的流转早已木然茫然怅然。它们就在那里,迟早会来,迟早要走,而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早就耳闻北京的冬天不同寻常,因为——北京一下雪,就成了北平。晚上还和表哥聊起北上广深这些超级大城市的长短曲直,他说比起广州深圳甚至上海这些更有“钱途”的地方,选择北京,还是很不错的,因为它有意思。我想表哥说的“有意思”正是“北平”这个意思吧。历史选择了北京,成就了北京,让它成为北平;同样的,历史也不断地摧毁着北京,埋葬着北京,让它离北平越来越远。
逡巡在午门外护城河边的石板路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让青色的城墙更显肃穆,让红色的宫墙更显隆重,让金色的琉璃更显富丽。兽脊上不畏严寒的鸟雀正在静静地交头接耳,汉白玉栏杆上的落雪让这洁白愈发显得纯净,柳叶尚未来得及脱完的柳枝上挂满了银屑,满树金黄的银杏这时间真的成了“银杏”,片片雪花飞舞进没有结冰和河面瞬间化为涓流,顶着风雪拍照留念的人们和西华门外卖烤红薯的大爷让这初雪的北京多了几分人情味,大约北平也是这样罢。
开车路过永定门、建国门,孤零零的城门楼子在一切现代化的笼罩包围下显得突兀而格格不入,没有了城墙的城楼就像失去了臂膀的躯干,孤苦伶仃,茕茕孑立,它的命运不在自己的掌握中,或许若干年后连这躯干也一并永别,而化为烟雾的时候它的心情并不一定是难过不舍,也许是早已期盼的解脱与回归。此时的雪下得更急了,雪片更大了,打在疾驰而过的挡风玻璃上,美丽的雪花瞬间化为水滴并随风飘到远处以及更远的地方,而这座有意思的故都也在这飞雪飘洒中远去。
伫立在落地窗前远眺雪中的天际,我的思绪没有看的更远,而是照例回到童年儿时,回到家乡亲人。那时的雪,不仅仅是四季的符号,更是快乐的陪伴。爷爷最喜欢下雪,一句清脆爽朗的“下雪了”是他对这种天气的最好注解,或许是下雪天的空气更加湿润,家人不会因干燥而生病,或许是一家人可以早早聚在一起围炉欢畅,或许也是爷爷自己对童年和家乡的一种思念。那时的天很沉静,冬天更冷,下雪前的空气憋着一股劲,多的是一觉醒来我家的小院被皑皑白雪温柔覆盖,听到爷爷那声充满喜悦的报信,我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瞟一眼窗外屋顶的红瓦,厚厚的一层银装促使我一骨碌穿起即便冷冰冰的棉衣去堆雪人打雪仗,而玩回来后一定有爷爷在火炉上烤的香甜的红芋等着我,有时还会有奶奶精心烹制的大肉泡,晶莹的红薯粉条,红萝卜、小青菜、白豆腐、绿葱花,加上手掰的锅盔,简直是色香味绝伦,在那初雪的清晨幸福的莫可名状。爷爷常说“下雪不冷消雪冷”,没学过物理的他没有给我讲解其中的科学依据,可即便日后我了解到了个中缘由却仍然喜欢这最初的口诀。消雪不仅冷而且脏,尤其对我们这座西北小县城来说,更是到了泥泞不堪的地步。放学归来的鞋子早已被雪水浸透,再加上各式各样的污渍,让原本快乐的我们增添了几份烦恼——必须连夜刷净烤干,否则第二天没得穿。冰冷而潮湿的小脚丫在那个时候的最好去处便是奶奶的热炕,直到拉灯睡觉,我还久久不愿离开。这样的冬天和初雪我经历了太多回,可现在竟成了稀缺宝贵的回忆,站在京城初雪中的我,回不去了。
这个冬天已经不可阻挡地来了,它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一切带有体温的思绪都会让这个冬天和每一个冬天与众不同。没来得及细细体味初雪的北京,只有等待第二场第三场⋯⋯
(图片来自@故宫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