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语境里,显摆是贬义。但换个角度,显摆,是个好词。能够显摆,说明有物件,有价值,有自信。
举个例子,陈丹青在《常识与记忆》里说:齐先生去世后,他的手稿、草图和晚年的精品,全部捐献北京画院,几个月前,我有幸亲眼看到这批珍贵的文物,总有上千份吧,居然还像半个世纪前那样,以最简陋的方式,就像我们家里收拾早年的信札账单那样,折叠着,放在旧信封或破烂的塑料袋里。为什么呢?因为北京没有这笔闲钱,也没有心思好好整理,装裱,展示,还幸亏靠着画院保护着,珍藏着,动也不敢动。中国只有一个齐白石,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中国画家,可是与他差不多年龄上下的西方画家,譬如长寿的毕加索,在法国西班牙两国不知有多少纪念馆,故居,美术馆,专门陈列他的每张纸片,早死的凡.高,则在阿姆斯特丹市中心公园里占有一座面积很大的个人美术馆,朝拜者每天络绎不绝。凡.高生前冷落,死后享受世界声誉,然而齐先生生前就被国家授予“人民艺术家”的称号,可是今天,人民还是没有地方去看一眼人民艺术家的画。”
看到这,我想起被国家授予“历史文化名城”的宜宾。古籍、文献、地方志上有关宜宾厚重历史文化的记载林林总总。众多的古今名人。众多的出土文物。岩画。墓葬。古遗址。早也被而且一直到今天仍然不断被歌颂,被发掘。但是,很遗憾,这些放在全国历史文化版图上看都极为稀罕的留存,却大多被散落在档案馆发黄的纸堆里,有关研究者高高的书柜里,媒体零零碎碎的报道里。要不就是荒郊野外的山野里,白发老翁吐字不清的摆谈里。
宜宾,想找一个可供观看、接触、怀想的地方,在哪呢?
当然,我这样说也不客观,宜宾也有陈列馆、展览馆、博物馆。有外地朋友来,我也带他们去参观过,可是,请允许我说句实话,去了以后心生遗憾。当然,之所以会是这个样子,一定有各种各样原因。可是,谁会去揣测、考虑原因?一般都只关心结果,只关心呈现在眼前的事例。
怀揣期待、探究、寻访之心,千里万里前来,是想亲眼看一看,听一听,想一想。
可是,这样的地方在哪呢?
宜宾县(现叙州区)是现代大儒唐君毅故乡,当地政府和社会贤达不断努力,想把他故居修建开放。海内外有关专家学者也不止一次前去探访,但是……还有赵一曼故居,当地因此搞活经济到也开始繁荣。
高县罗场是中国新文化运动先驱者之一阳翰笙的故乡,他百年诞辰纪念在宜宾和北京同时举行,他的子女亲属及社会各界浩浩荡荡涌向罗场,看到什么呢?
古镇李庄高高的古墙头
古镇李庄的巷子
抗战期间,古镇李庄,安顿过梁思成、林徽因六年的民居,安顿过中央博物院、同济大学六年的古寺庙、大宅院,在被发现后引来络绎不绝的海内外游客、寻访者,他们又看到了什么?好好一个古镇,在各种“创”政绩中,那原本古朴宁静的古街古巷古民居古大宅院,被修改得有些不伦不类。那曾上演过《雷雨》《哈莱姆特》的戏楼,那些精美的木雕,躲过了战乱与流年,却没有躲过贪心与私欲,被坼的坼,偷的偷,最终展现在眼前的是被描上红油绿漆的样子……
同样在抗战烽火中来到江安度过六年岁月的国立剧专旧址,又留存展现了什么?
宜宾历史遗存却实在太丰富了。老祖先仿佛地下有灵,总会在不同时期显摆。
2010年4月,全国10余名专家组成的考古探险队,在筠连发现了秦五尺道。2012年,该县投资约500万对五尺道中的凌云关和隐豹关进行修缮,打造古道文化旅游产业 。2013年又引来外商投资唐坝打造古镇旅游……这是好消息。
2011年4月中下旬,糟坊头明代酿酒作坊遗址在宜宾县喜捷被发掘出来。经考古专家考证,是宜宾首次发现的规模大、生产要素齐全的酿酒作坊遗址。后来,有媒体报道说,有商家投资上亿,要在那建博物馆,搞观光旅游一条龙,这也是好消息,让人期待,但愿能够如愿!
考察者考察周洪谟祖墓
2013年7月中旬,明代尚书周洪谟古墓被发掘。从古墓遗址里还挖掘出了不少文物。物件不会说话,却隐藏着历史的密码。周洪谟故居的老房子、老屋基,老族谱、老物件……还顽强地保留着一些不为人知但实实在在存在的一些记载。说不定某一天机缘成熟,考古专家或者建筑工地又会发掘出让人目瞪口呆的东西。媒体报道说:专家们对周洪谟墓考古发掘和保护进行了论证,建议对周洪谟墓的保护方式应首选原址保护,将这一重要的文化符号保护好、传承好。
保护好,传承好。如何保护?怎么传承?几时能呈现在人们眼前?让人好奇又期待,还让人担心,害怕希望多大失望多大。
一次一次的破坏和损毁,一次一次的显露与呈现。举头三尺的神灵,仿佛在警示在提醒“忘记历史就意味着失忆。”
我们不断招商引资对外宣传夸耀宜宾,花样翻新制作各种各样画册、碟片,展示宜宾资源、物产、产值、产量等等。宜宾的确历史悠久,资源密集,区位优势独特,物产富饶,发展日新月异,值得夸耀,值得合作投资开发。但如果招来了资,引来了商,当他们来到了宜宾,我们能够有充足丰富的内容让其观看、惊喜、回味,感叹不虚此行吗?
陈丹青先生说:“今天,中国人开始追求“知的权利”,其中观看的权利,至关重要。”他还说:“中国公众的参与程度跟西方完全不能比。西方进博物馆的人口比例可能也就全国人口的20%到40%。。可是这比例比我们高太多了。那部分人长期进博物馆,是因为那是生活内容的一部分,就跟我们习惯去餐馆或习惯打麻将一样。国内长期没有博物馆,有,也没多少好藏品,好展览。进博物馆,没有变成大众生活中一项习惯。在西方,听歌剧,听音乐会,进博物馆,很平常,很频繁。今天去哪里?博物馆常常是优先选择。这跟文化教养并不必然联系,而是习惯,是生活。”
当然,博物馆也不就是十全十美的好。
真正的问题,真正的心愿和期待,是宜宾历史文化,拿什么显摆?我们能有什么样的生活?可培养什么样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