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午后,接到爸爸的来电。
“想办法赶快回来吧,最好下午就能过来。”
我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
印象里的清明总是下着小雨,如今的清明晴空万里,让人不由得在心底升腾起对世界的热爱。
人们去踏青、去扫墓,而有人正在过鬼门关。
一个半月前,奶奶生病住院,爸爸赶回老家整日守着。奶奶情况并不乐观,辗转于各个大小医院。坏消息零零碎碎,都从数不清的电话中一点点传来。
奶奶病危,谁也说不准能熬多少天。
前段日子和爸爸打电话,张口闭口都是奶奶。犹记得那天爸爸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一向坚强的他竟有些哽咽。我在电话这头听着,泣不成声。
我明白,在奶奶面前,爸爸也只是个孩子。
为了让奶奶接受更好的治疗,奶奶的儿女们带她去了小有名气的市医院。医生看了看病历,像是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似的,说什么癌细胞扩散,不愿意治疗。奶奶昏迷,医生赶忙让120连夜把奶奶送回了家。
我向来以为医院的冰冷是承载了太多的痛苦和悲恸。如今才明白,冰冷的不是其他,正是医生所谓的出于对生命进程的尊重而选择袖手旁观。
奶奶最终还是离开了,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葬礼很快被提上日程。疫情缘故,高速封了,所有车都停了,我没能赶回去。
在他们眼帘下雨的时候,我的内心在下雨。
奶奶病逝,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他们说,奶奶的眼神很浑浊,空洞无神,甚至有些可怕。他们说,奶奶整宿不睡,知道身边有人才会眯一会儿。他们说,最后几天的时候,奶奶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吃了就吐,说话也听不清了。他们还说,人在临死前会有很多怪异的举动。奶奶临走前眯着眼左看右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忽然觉得人在临死前是会出现幻觉的,或许在临死前也很难受也很绝望。奶奶当时一定很希望有人陪在她身边吧。她临走前我都没能去看她一眼,不知道她会不会感到心寒,会不会怪罪我。
人真的好脆弱,医院好冰冷。疼痛是实实在在的,悲伤也是真真切切的。
奶奶住院时,爷爷放心不下,七十多岁的爷爷瘦瘦小小,来回去医院跑了很多次,也哭了很多次。
上了年纪的老夫老妻,就像两棵互相依偎着的老树,周围空荡荡。天寒地冻,狂风暴雨,枝干被折断,树身遍布岁月的沧桑。
待到时机成熟了,一场骤雨过后,其中一棵树折弯了腰,奄奄一息,另一棵树也没了神采,垂头丧气。天气放晴,小树们精神抖擞,贪婪地吮吸阳光雨露。
唯剩两棵老树,孤独无助,默默相守,发出不易察觉的叹息。
死亡,就在一瞬间。
失去奶奶的感觉很奇怪。明明前些天还能切切实实感受到的人,突然间就变得很不真实。
走近老院,还是会下意识地寻找奶奶的身影。可我左望右望,一切都不似当初。任凭我千呼万唤,也不再有应答。我再也触碰不到她有些臃肿的身体,看不到她爬满皱纹的脸庞,也听不到她熟悉的声音。
记得每年过年,她总是偷偷塞给我一两张一百元,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出人头地。每次回老家,她和爷爷总是站在大门口等着,看到我们时欢喜地像个孩子。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温暖。
可今后,这些都不再会有了。那个生命中给我温暖的人,真的不在了。
失去了亲人,就像失去了部分灵魂,连带着属于她的那部分记忆也开始模糊。
我开始害怕起来。害怕有一天,有关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模糊的面庞,模糊的声音,模糊的背影。害怕她淡出我们的记忆,害怕时间会忘记她。
谁都没有做好准备面对离别和死亡。
我该如何接受事实?又该怎样面对死亡?没有人告诉我。
奶奶安静地躺在那里,用一种生硬的痛苦和撕心裂肺的方式残忍地告诉我:你看,这就是死亡。
有人悄悄消失了,再发不出属于自己的光亮。
生活依旧向前进行,不缓不慢。
奶奶走后,儿女们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藏在鞋里的钱,一张一张的,有好几万。
老人家一生节俭,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一辈子没享福。
葬礼办得很齐全,该有的都有了,不知道奶奶在那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奶奶,我会一直记着您老人家的。愿天堂不再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