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是朋友的话，我们也已经是遥远的朋友了。就像张爱玲说的，不知怎么就散了，回头想想，竟也找不到分开的理由。
她上学那年，我已经坐在教室里了。因为她年龄小的缘故，她母亲大概是托关系把她送到学校的，因为她那时的年龄还不够上学。她母亲送她到教室后就走，在她母亲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她突然从座位上冲过去不要她母亲走，一直抱着她母亲的腿嚎啕大哭，脸憋的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她母亲哄了许久没有奏效之后终于狠心的打了她几巴掌，她挨了打还是死死拽着母亲的衣角，吵着要和母亲一起回家，她母亲打了她好几下又吓唬她再跟着来把她揍得更狠之后，她终于怯怯的回到座位上。
安静了几分钟之后，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妈妈，我要回家的在那儿喊着。大约因为她年龄太小的缘故，老师并不理会她。她很是不安分，不停的用脚踢自己的桌子，一刻也不停歇，一边踢一边大哭，好像那桌子和她有几辈子的深仇大恨似的，她那时还太小，凳子对她来说有些高，她的脚那么疯狂运动以后，整个椅子倾倒了，她好像来不及惊恐就要摔地上了，班主任老师立马过来把她抱走，她就哭得更凶了，吵着闹着要回家。她母亲从教室外面进来哄她，她还是吵着要回家，她母亲就不停的哄她，告诉她上学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下午放学就可以回家了。她母亲哄了她一阵就彻底离开学校回家了，她母亲一走，她就又开始哭，只是哭得不那么大声了。
后来她很少哭了，好像很快就接受了她要一个人待在学校上学的事情。
我不大记得怎样和她熟悉起来的。只记得有一天放学她母亲拦着我叮嘱我说让我不要欺负她，并且大声的呵斥我说:“再欺负我们家春燕子你给我等着，要你好看，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我说我没有欺负她，你让她出来当着我的面说，如果她当着我的面和你说我欺负她我就向她道歉，她当时缩在墙的一边，不肯出来，只是看着我，一会儿再看看她母亲。她母亲叫她她不肯出来。她母亲把气都撒在我身上，看看你把我家孩子欺负得连话都不敢说了，以后你再欺负她，就别从我家门前过。
她家住在路边，是我每次放学都经过的地方，我那天直接绕道从田间小路回家了，后来也一直坚持绕行。我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和她母亲说我欺负她，我儿时虽然顽劣，上学以后已经收敛了许多没再欺负过人。在我想不明白的时候，一件小事解开了疑惑。
她那次作业不会写，就要我把作业给她抄一下，我不肯，她就说，你要是不给我抄作业，我就回家和我妈说你欺负我。我那时突然明白了，她把我不给她抄作业这个小事当作我对她的敌意要给我点颜色看看。联想到她说完话后捂住的嘴巴和她母亲教训我时候的眼神，我断定，这种事情，她干了不止一次。
后来，我每次都绕过她家门前的那条路回家，饶是如此，她母亲还在那条分叉路那儿等着我，我什么都没有说就跑了。终于有一次，又被她拦在路中间，质问我为什么欺负她女儿，我没有说话，她拿起来一根细长的鞭子，大约是要吓唬我。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她见我毫无慌张之色，自己反倒慌了，再不说话，别怪我打你，我能感觉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底气。我就说等别人走了我再和她说。她突然很大声，这个时候知道不好意思了，欺负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不好意思呢？接着发出一种得意的笑声。我再也忍不住，突然爆发了。你只说我欺负她，你有没有问过我怎么欺负她了，我在哪儿欺负她我，我欺负她几次，你有问过吗？你只听她说我欺负她就揪着我不放，我躲着你，你还不肯放过我。你护着你的孩子，我母亲穷就该受你的气吗？既然你非要这么不顾及我，那我也用不着隐瞒什么了。她作业不会写，每次要看我的，我觉得我给她看了她下次还是不会，所以我从来不给她看，每次她看不到的时候就回家向你告我的状，我怕你知道了打她，所以每次才绕路走，不敢说实话，你如今鞭子都要抽到我身上了，我绝对不会挨的，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叫我母亲来评评理。她母亲突然像泄了气一般，看热闹的人换了一种表情，摇头叹息走了。
我背着书包走了，回家和母亲讲，母亲说我不应该和人理论的，我说为什么不理论，母亲说人家只是想吓唬我一下，我说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就要受她的气，我没有欺负她，她也不可以仗着她是大人就欺负我，母亲说我还小不懂，我气呼呼的说，我是不懂，可是我知道，我不欺负别人，可是别人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她感觉我好欺负。母亲叹口气说，你这孩子，总这么倔。我就很大逆不道的说，我才不愿意像你一样忍气吞声任由别人欺负呢。
这个事情后来渐渐淡化了，我和燕子不知不觉成了要好的小伙伴。
那时候她常常邀请我去她家里玩，放学后我们一起去河边玩耍，躲在假山后面写作业。
日子过得悠闲又愉快。
不知不觉到了五年级，我们成了同桌。我常常不自觉的坐姿不端正，然后我就要求她在线驼背的时候捶我一拳，慢慢的，这个不好的习惯，还真的就这么改掉了。
那时候我常常感冒，教室里又新铺了地板砖，每当我咳嗽要吐痰的时候，她总会给我撕一大页纸，好让我吐痰，然后包裹着下课扔进垃圾桶。
后来我们之间就不了了之，尽管搬家之后离她家更近了，我们却很少聊天。
有一次从她家门前过的时候，她正坐在那儿玩手机，抬头间，她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沉默的间隙，我突然想起来少年闰土后来见到鲁迅的时候，终究还是开口叫了“老爷”，那时不解，当时突然就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