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家里的老房子在河堤边上。县城很小,一说河堤,大家都知道,是城南边。以江水为界,再过去就算出城了。赣江被两道河堤围着。靠里的老河堤矮些,年代已久,密密麻麻的长着荆条,只有在断开的缺口那才能看到覆着苔藓的青砖和大块的红色砂岩。临着河水的一边常年被水泡着,那里的野葡萄藤有孩童手腕粗细。枯水期露出河滩,小孩们扯了藤蔓搭草屋荡秋千。
城南田多,塘多,种田的老表也多。我们一家子是外来户,并没有地,只是爸妈也是农村出来的,对土地不陌生。加上外婆常年住在家里,她和妈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弄了几块地种。遥不可知的某一年汛期刚过,河岸边露出夹杂着沙层的黑泥地。住在这一片的居民纷纷下到河边开荒造地。妈妈领着我和表哥表姐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占领了一方土。两垄土整整齐齐的推平抬高,紧靠着河堤上的大石头。外婆兴致很高,不住的念叨,“七葱八蒜”,农历七月种葱,八月种蒜,那是马上可以买葱头和大蒜种下了。
入秋之后,要过十八只秋老虎,天才渐渐凉下来。慢慢的,夜里得盖薄被子了,有时半夜醒来听到沙沙的雨声,不禁扯着被子缩成一团。早间露水渐重的时候,葱蒜也种好了。蒜是家家都种的,谁家的蒜长的好,便能看出谁家费心追肥了。临近岁末,冻得伸不出手来,大蒜长得绿油油一片,埋在土里的一截白白胖胖。有时被大人打发到菜地里拔几根蒜,于是便知道马上有蒜苗炒肉吃了。带皮的五花肉切成薄片,小火煎出油,铲出多余的油之后下蒜苗和豆豉。断青了滴几滴生抽便出盘。炒的太久,蒜苗黄了蔫了,软趴趴的黏在五花肉片上,会惹的一家人嫌弃。妈妈喜欢用蒜苗杆切丝拌凉菜,加上盐辣椒末酱油麻油,蒜的辛辣带着一丝脆生生的甜味,我能就着吃下一大碗米饭。
冬日里种的还有生菜和茼蒿。生菜从外面叶子往里摘,经常是拎着篮子摘上一篮。小心翼翼的剥下巴掌大的生菜叶子,叶柄流出乳白的汁。中间的菜心留着,过不了几天就能长大,又能摘一轮。回家剥两瓣蒜,猪油炝锅,生菜下下去翻滚几下软了便好,从菜园到上桌不过十分钟。茼蒿是一株株的连根一起挖,有股菊科植物特别的味道。茼蒿老得快,错过嫩苗期,三五天不见便长成蒿子杆。有来不及吃完的,留着收种子,二月里春风一吹,开出黄色圆盘一样的小花。
冬日里别家都爱种萝卜。城南老表的萝卜是有名的。河滩的地里砂泥土混合着,据说最适合种白萝卜。有快熟和慢熟几个品种,两个月左右便能收。严冬里经常见到在河里洗萝卜的人,一个个萝卜洗去了黑泥露出白白胖胖的身体,扎扎实实的在扁担两头的篮子里垒起来,碧绿绿的樱子垂在一边。码好了之后挑起扁担去到菜市场,马上围来一圈人。冬日里家家菜谱上都有萝卜炒牛肉,萝卜炖牛肉。按外婆的话说,牛肉在萝卜里打个滚也是好的。主妇们专挑那些裂开口子的萝卜,最是水灵不过。有急性子的直接拿来生吃,脆生生的带着甜味,一点也不辣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