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结婚时,他是听着她每天晚上的故事入梦的,她以为她能讲一千零一夜,却发现只讲了三个月,老公已经工作忙到焦头烂额,故事也就戛然而止。
老公单枪匹马,没有结实的家庭背景,没有靠山,没有高学历,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死顶硬撑。如同众多负责任的男人一样,靠流汗流泪打拼人生。怜悯他所受的苦,她有何尝不是,她懂,如风吹过沙的疼。想这颗心,在成长的路上要经受多少挣扎,曾经柔软的心,也一层层受伤包裹,长了痂。
夜里十点,她仍在等他,因为他没带钥匙,她更要等他回家。她拿起余秀华的书,看得入了迷。
他回家,带着酒意,比平常晚了很多时间,所以在微信里已经道了歉。这个大男人,永远看不懂女人递过来娇嗔的眼目,嚷嚷着:太凶了,你的眼光太凶了。我都跟你道歉了!她叹了口气,她现在正沉浸在诗的氛围中,对眼前这个吃肉喝酒的男人,简直是鸡同鸭讲。嗯,不如拿这厮来酒后煮诗,巴山夜雨。
这厮对诗歌的水平还停留在“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阶段,她如同教孩子般跟他讲诗,不是吟诵。
老公,我念这首给你听
标题是:点钟
父亲用锄头抠出一个窝,我丢下两颗花生
窝儿不深......
“这个我知道,我也会种地”
“别打岔”
......我很想把自己丢进去
我想知道如今的我会不会被风一撩
也去发芽
一颗花生不经意碎在手心了
我被一句哭喊惊得乱了步伐
谁在红纱账里枯坐了一个冬天
爱情敲了一下门
你一个惊喜,就粉身碎骨
......
“太跳跃了!太跳跃了”!他嘟囔着
怕他酒后的脑袋已经是浆糊了,于是她一边读一边讲
哭喊,也许是旁边正好有这个声音,比如孩子哭喊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这花生的破碎在诗人的心里如同一声哭喊,亦或一个灵感在世人的灵里炸开
你一个惊喜就粉身碎骨,听,多么美好的破碎!
⋯⋯
天那么蓝
老天,你在种我的时候
是不是也漫不经心
这个诗人是有点残疾,土生土长在农村,嫁了个身体正常的男人,是个活在现实生活里的大老粗,他看不懂他的妻子,如同你看不懂我。她有点抱怨。
你再听听这首
写一个女人被丈夫背叛和暴力的无奈,哭也无处哭去
标题是: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
(难过,想回娘家,回了外婆家的路,外婆应该对她最好了,还有眼前这条狗)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
喜欢看他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吃不下啊)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心已经死了,身体的疼不算什么)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去,她已经死去多年
她再一次被诗人的话弄痛了心,空气微微地停顿了一下,她意识到他也没有出声。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在那大理石掉成的鼻子上面,两只微微闭着眼睛,睫毛如草般旺盛,有闪闪的亮光在草丛中闪烁。
她一时不知当如何安慰,心中竟暗自高兴。这傻傻的老公,这石头般的心,原来也听得懂诗啊。他快速地把那一点闪光抹去。用手拉着她的手,说:
“老婆,你的心太悲哀了,你对这么悲哀的书这么沉迷......我不许你看这么悲观的书,我要你快乐”!
“这个还悲伤啊?
我告诉你啊,我最近读老人与海,我都不敢再读下去了,他想捕一条大鱼,他宁肯饿着肚子,也不想去捞一网的小鱼来充饥。那关乎他的荣耀,他的信念......
那份一个人在海上的孤独,独自在战斗......我理解他,他背痛,我也痛到胃打结,背痛......”
他已经呼呼大睡了
她给她掖好被子,住了口,再回想他刚才说的话,忽然有一股暖流,他的心底也很柔软,他不仅能被诗打动到哭,他竟然诗人般地把这份悲悯放在我的身上,他看到了诗,也看到了我。
这样想着,一丝微笑和甘甜涌上来,
夜,静怡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