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在退休以后比我活得时尚多了:是她手把手教会我玩QQ宠物,是她兴奋地问我能否把孝老金支付宝给她,也是她总是给我抱怨为何不见我更新朋友圈、不为她发的图片点个赞。
我妈是每天都在聊微信,更新朋友圈。微信消息的滴滴声,朋友圈有未读信息的“红点”像一道命令,催促着她随时点开微信图标,查看着她的同学、好友们发来的信息、更新的状态。不知何时起,地铁里、饭桌上、工位上曾经偶尔响起的手机QQ提示音,转变成微信消息提示的声音,他们表情各异、或兴奋难耐,或烦闷沮丧。
我的朋友圈早已是“鸡汤圈”、“营销圈”、“牢骚圈”,还是“美食圈”、“旅游圈”、“肌肉圈”。他们更新着“变得更苗条的10条忠告”、兴致勃勃谈论“人生幸福的100件小事”,语重心长转载“面试官永远不会告诉你的XXX”。朋友圈里海外代购的化妆品、烟酒、鞋包是最时新最in,微店不算琳琅满目的货品也是费心打造。上班时就吐槽公司待遇不公、同事难处、压力山大的状态比比皆是,一到下班他们又仿佛变了个人,开始秀美食、秀电影、秀肌肉。…
说实话,我真挺受不了在朋友圈里分享工作、点评同事、吹捧领导,我将这几位朋友归作“工作分裂症”。他们仿佛打满了鸡血,正能量爆棚、事业心满满,在公司展会成功举办的消息下,他们迅速点赞,畅想公司发展;在某位领导转发从业感悟,他们立刻恭维,献上溢美之词。我其实挺纳闷,他们为何总是在朋友圈里就是斗志昂扬,我也没见他们每天早到半分钟,没听说他们为项目多加一次班呢。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看到朋友圈上里朋友们真实的生活,他们或在旅游观光,品一味好菜,赏一处美景;或陪伴亲友、扶老携幼,享受承欢膝下,参与天伦之乐;或读完一本书,看过一部电影,听过一首乐曲,寥寥数语的点评,浮光掠影的推介。我总认为,朋友圈似乎就该这样,有生活的气息,有人情的温度,仿佛熟悉的人即在身前,他们的生活活灵活现,一颦一笑也触手可及。
我曾想过,包括我年近六旬的母亲以及我在内的人为何如此热衷朋友圈,微博风靡一时的当年,我们也没有如此全神贯注、废寝忘食。也许是因为微信与手机的黏着度日益密切,加上无线wifi的普及,微信的便捷性、广泛性迅速能体现。也许是因为微信更新的信息与身边或熟识已久或一面之缘的朋友密切相关,它更会让人牵肠挂肚、一看再看。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互联网孤独症泛滥的当代,我们交流更顺畅也更加孤独,我们宁愿更新一条状态也不愿再拿起电话分享我们的生活。
曾经一段时间,我拒绝登陆微信、不更新朋友圈。我下班了就关掉手机、切断了网线,我在聚会上号召大家把手机静音、安静吃饭。可是那段时间里,我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身心轻松。我总感觉着我与这个有些喧嚣的世界隔绝得有点过火,我担心着我错过朋友圈里他们更新的每条信息,或许正与我有关。
这样的不适感当我重新登陆微信,刷出朋友圈的时候突然释怀了、坦然了。我有些忐忑不安,怕错过朋友们生活的点滴、怕漏掉可能和我并不相关却又让我好奇万份的鸡汤文、技术贴、攻略记…我有些受宠若惊,几天前发的一条无关痛痒的状态“暂别,回见您哪”竟然也引起十多个点赞和各种围观、点评。
其实,我也知道朋友圈里看到的信息转瞬即忘。我像是刚识字不久的少年走入一座辉煌的图书馆,面对满屋的汗牛充栋,带着敬畏扫一眼书架上的琳琅满目又匆匆走过。我简单写下几句无关痛痒的评论,敷衍了事地随意点赞。我知道这样是“碎片化的阅读”,与知识的获取毫无关系,是“简单化的交际”,与人际关系的稳定毫无作用。我知道,朋友圈里看到的信息会继续真假难辨,不仅书写者断章取义,阅读者也趋利避害、舍本逐末。我知道,大多数所谓的经验、方法、秘籍,仅是他人简单的随意拼接、牵强附会。可是,少掉那份简单,去掉那份浮躁又谈何容易?我会惴惴不安、焦躁愁闷,感觉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与“朋友”不再联系,早已忘记我刷着朋友圈时多么清醒地意识到“本来这个世界就与我没那么多的关系”。
记得喻国明教授在一篇论文中说,传播的技术性革命使福柯所谓的社会管理者控制舆论、封闭信息的“全景监狱”,过渡到众人对个体各种凝视和控制、信息全部平均分配的“共景监狱”。在这里,人们无所顾忌、大声喧哗、毫无隐私。我不知道掌上的朋友圈是否变化为这样的生活,我们热情地炫耀着自己,夸张地展示着生活。却很少再思考,这些骄傲的、炫耀的资本是否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点尴尬,又有些可怖。
其实,我挺怀念以前的日子,坐车时看着窗外的风景、吃饭时随便的聊天、上厕所时手里翻着一张报纸、一本书,还有朋友们、同学们想念彼此了,就互相捧起电话一说就是个没完,或者约在一起愉快地吃饭、畅快地喝酒。消息知道的少,时间过得慢,生活过得简单。
刚看到手机上母亲大人又发来懿旨,问到:“为何跟你微信说话,半天不回我?”马上打开微信,回复过去,诚惶诚恐。另外,突然想起来又该去给老妈发的上个状态点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