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清明节,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感觉也如期而至。
早在父亲去世前,清明时节的氛围就不是清新的,何况,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年多了。且不说这时节下的阴雨总是缠绵不绝,就连那半羞半遮的阳光也时时躲进层云的背后去了。似乎,天空也在故意地打着盹儿,好让这世间的冷暖悲凉融入些博大精深的缝隙里,以减轻人们对怀念的牵挂。
我早就不在有所奢望,祈求在这沉闷又匆忙的节假日里有所偷闲。父亲那一世的匆忙与临走前欲说不能的苦痛,总是如煎炸的油锅里翻滚的小鱼灼痛着我那根敏感的神经,又像是枝头跳跃的小鸟,腾挪跌宕,让我总是在这清明的清闲里欲罢不能!
父亲去世已三年了,每年到清明时我都想写些什么来祭奠他。都说,知子莫若父,知父莫如子。可是啊,我与父亲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些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的音容笑貌也许会渐渐地磨损,我想,这也许是纪念父亲的另一种方式吧。
父亲是个标准式的中国农民,又有着些标准的中国工人的手艺和情怀。说他是个农民,从我有记忆时始,他与同龄人一样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耕耘在这片似乎永远是夏青秋黄的田间地头。田地与庄稼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直到我参加了工作很少一次才回家,看到他的第一眼往往也是他扛着锄头或铁锹挽着裤脚稳健地从远地里款款走回家来。父亲是个旺盛的人,与别人一旦谈到农活的事,就特别的神采飞扬,因为他是个种田的好把式。不管农活多忙,谁家有个需求他肯定最早到达帮忙的现场。父亲二十来岁时在国营碳厂里做过职员,并且得过很多奖状和奖品——这是父亲最值得骄傲的事之一——那时的奖状跟我们小时老师发给的没啥区别,但奖品就不一样了。比如印着事由和等级的搪瓷缸,印着个老大的“奖”字的白色毛巾或红字白底的背心等等。父亲识字不多但心灵手巧,正因那段岁月,练就了父亲一身的工人阶级的本领——普通的修理,装卸;头绪繁多时的人事安排;工程施工前的测量与预算(那时的技术水准凭的是经验)等。如果不是矿山转型父亲又念家,那么父亲是不会返乡种田的而成为上班的技术工人——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工人后来大都数成了国家户口,吃皇粮,在城里工作——这也是父亲一生中最为遗憾的选择。
当了农民的父亲并没有啥后悔的,勤劳能干的本性很快造就了他在自己的土地上的一片收成。从生产队到土地大包干再到分产到户,每一次的农村大变动,从我们逐渐长大的观察中发现父亲反而是越过越年轻,精气神越来越足,干劲越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依然普遍的在贫困线上挣扎,一个有四个孩子的家庭能不挨饿就相当不错了,可是,我的父母竟然强撑着让我和哥哥不仅读完了高中还考上了大学!
那个时代的农村能出一个大学生是何等的荣耀啊,“十乡八里人皆知”,更何况一家连续两年出现两个大学生!……
有了两个儿子读书,可惜了两个小女儿了!真的不是父亲重男轻女,在以后的很多时间里我都能感受到父亲那沉重的自责和叹息声。直至七十九岁去世时,父亲还叮嘱我和哥不能亏待两个妹妹!
父亲只是一个中国农村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贫苦的农民。但他不普通的人格和刚毅的品格影响了我们下一代。他教会了我们如何去直面困难和寻找解决困难的方法,教会了我们要与人为善,宁可自己吃亏也绝不占人便宜的人生态度,教会了我们要有胜不骄败不馁,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的毅力和勇气。记得我高中时有次在课间私自跑回家,父亲发现后以为我逃课,也不问就给了我一巴掌,后来知道学校放半天假让我们回家取点东西,我看到他一脸的平静依然高声地说:委屈啊?我比你更委屈的事还多呢,我活的不比人家差啊。父亲很少对我们说教,总是用自己的行为默默地影响着我们。说的最多的也就是那句:人在做天在看,做任何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父亲有手艺,可他帮人诸如盖屋、修墙、发灶,打桌椅板凳等,从来不收钱的。
父亲一生简朴,即便到了晚年生活富裕了也从不奢侈浪费。父亲又是个永不疲倦的人,见到他时总是忙前忙后,有时还能听到打他那儿传来的曲调声。父亲即便年岁高了也很少生病,只是好点小啜。年轻时父亲很能喝,晚年时对酒就有了些依赖。也正是这种依赖最终断送了他的生命——酒精长期对肠胃麻醉使得直肠老化,于是在肠破裂感染后自身无法修补之下,终于回天乏术!……
父亲最终还是走了,走的静悄悄!走前紧握我们手时的眼神和泪水成了我们永久的伤痛。那无声的对视是父亲对生的留念和祝福,那只有我们做儿女的才能读懂的眼神,是父亲留给我们他对人世间的理解和期盼;他对儿女们今后生活的牵挂和思念;他对儿孙的将来自己还没尽到责任和义务的不甘和无奈啊!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亲的身影在我的眼前已渐渐变得模糊,可是,父亲的刚毅的品格和坦然自若的性格已注入我们的灵魂深处!
清明节即将到来,谨以此文祭奠我的父亲!以及如同父亲般勤劳善良又默默无闻的千万的父亲们!愿逝者安息,生者安康,子孙孝道,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