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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教育叙事与沉思
青石板路尽头的那所乡村学校,钟声依旧按时响起,只是钟楼下奔跑的孩子,手中捧的不再是课本,而是刚从后山挖来的黏土与芦苇。
清明晨雾未散,我站在黄龙岗村小学的铁门外,看见九十岁的退休教师林老先生正颤巍巍地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锁。
他是回来给旧教室里的燕子喂食的——自从三年前学校并入镇中心小学,这里便只剩下每年春天如期归来的燕子,还有那棵永远在四月飘絮的老榕树。
“你们看,梁上的燕子比去年多了两窝。”林老师指着屋檐,眼神明亮如少年。他教了一辈子书,最后几年,却成了这空校舍的守夜人。
古祠新韵:当课堂没有围墙
三十公里外,周宁县郑氏宗祠内,一场变革正悄然发生。青砖黛瓦间,孩子们在北路戏老艺人的指导下学习传统戏曲动作,稚嫩的唱腔在古老的梁柱间回荡。这座古祠已转型为新时代文明实践高地,累计开展各类活动一百六十余场。
“让古祠堂‘活’起来,成为群众家门口的文化阵地,是我们探索的方向。”当地干部如是说。
我想起申继亮教授的主张:拓展学习场域,增加研学旅行、场馆学习。在这里,孩子们学习测量柱子的周长计算圆周率,从戏文里了解地方历史,在天井中观察二十四节气的光影变化。那个总考不及格的“差生”小斌,如今能准确说出每片瓦当的年代。
“坐在祖辈曾经议事读书的地方,听如何教育后代、传承家风,感觉特别踏实。”一位村民的感慨道出了真谛。教育一旦挣脱四壁,整个世界都成了教具。
稻田里的数学题
芒种前后,我跟随时庄小学五年级的孩子们来到梯田。数学老师挽起裤腿,站在及膝的水田中:“今天,我们学习面积计算。”
孩子们纷纷下田,用绳索圈出一块块不规则图形。惊叫声、欢笑声此起彼伏——蚂蟥、泥鳅都成了教具。那个总在课堂上睡觉的小女孩,此刻正精准地计算着每块田的插秧数量。
“秧苗间距二十厘米,每平方米能插多少株?”老师的问题刚落,孩子们手中的绳子已拉直。
这让我想起叶圣陶先生的教育思想:儿童是 “有生机的种子”,“本身具有萌发生长的机能,只要给以适宜的培育和护理,就能自然而然地长成佳谷、美蔬、好树、好花”。
教育的性质类似于农业,最主要的就是给受教育者提供充分的合适条件,让他们在真实环境中生长。
绣娘的女儿
在柏洋村全国文明村的孝德文化讲堂里,十四岁的秀秀正在完成她的“毕业设计”——将《桃花源记》绣成团扇。她的母亲是镇上最后的绣娘,曾经坚决反对女儿碰针线:“学这个没出息。”
直到学校开设“非遗传承”课,请母亲担任指导老师。她看见女儿在绣样上题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旁边配着桃花流水图案。
“这是……古文?”母亲惊讶地问。
秀秀点头:“语文课的作业。”
那一刻,母亲的眼眶湿润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视为“没出息”的手艺,竟能与女儿所学的知识结合得如此美妙。
这正是增强课程综合性的生动体现——通过跨学科学习强制教师突破学科界限。语文与美术,数学与农耕,在真实的生活场景中自然交融。
三个老师
镇中心小学最近来了位“新老师”——一台能回答各种问题的智能设备。孩子们轮流提问,从“为什么天空是蓝的”到“如何计算不规则物体体积”。
年轻的校长说:“这就是教师-学生-智能体三位一体的新管理体系。在AI辅助下重新定位教师监督职能,强化学生自主学习能力。”
但最有意思的是老教师陈老师的转变。起初他强烈反对,直到某天看见一个学生向智能设备提问:“为什么陈老师说数学公式也有温度?”
设备沉默良久,答道:“因为你的老师想告诉你们,知识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陈老师听后,转身抹了抹眼角。第二天,他带着智能设备一起上课,当讲到圆周率时,他说:“你们看,AI能说出π的百万位小数,但只有人类才能理解‘圆月’象征的团圆之美。”
集体升学礼
八月,忻城县的集体升学礼现场,没有铺张的宴席,只有温暖的祝福。学子们接过励志奖学金证书,在“拒绝升学宴谢师宴,引领文明新风尚”签名墙上郑重签名。
学生家长樊会香感慨:“过去办宴席,既伤感情又浪费钱。现在集体升学礼简单又有意义。”
这让人想起杜威的教育理念:“教育不是把外面的东西强迫儿童或青年去吸收,而是须要使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得以生长。”
在这里,教育回归了本质——不是攀比与排场,而是对成长的礼赞。
夜校的灯光
龙溪村村委会二楼的灯光每晚亮到深夜。这是村民自发组织的“亲子夜校”——父母和孩子一起学习。今晚的课程是“家族口述史”,孩子们采访祖辈,整理家训。
莫英茂的涌泉书院里,十岁的欣欣正在家训前听父亲讲解:“耕读传家久,诚信立世长”。书院从自家老宅变成全村“精神粮仓”,已有三十多个农村娃娃在这里陪伴下考上大学。
加强非学科知识教育,强调理想信念和社会交往技能必须在真实环境中培养——夜校的灯光照亮的是教育回归生活的道路。
雨中的毕业典礼
夏至那天的毕业典礼,突然下起暴雨。校长简短地说:“最后一课:适应自然。”于是典礼在雨中继续,孩子们的笑声比雨声更响亮。
这让我想起申继亮教授的忧虑:“今天的孩子,如果教育方式不得当,就会成为‘终端感知者’。”他们知道屏幕上的雨滴图案,却忘了雨水打在脸上的温度。
“如果没有在真实生活中摸爬滚打,孩子的心理韧性从何而来?”这场雨中的典礼,或许比任何一堂课都更接近教育的本质。
离校时,林老先生锁上空校舍的大门,轻声说:“教育从来没有离开过,它只是回到了生活本身。”
是啊,当数学回到田野,语文回到绣架,历史回到古祠,毕业典礼回到雨中,教育终于完成了它的回归之旅——从虚拟回归真实,从围墙内回归天地间,从知识灌输回归人的全面发展。
槐树叶子飘进空教室,落在积灰的黑板上。那上面依稀还有末代学生写下的字迹:“教育是什么?”答案已被擦去,但窗外,孩子们用泥土捏制的陶罐正在窑中燃烧,即将绽放千年窑火般的光芒。
正如叶圣陶先生所言:“教是为了不教。”
当教育回归生活的本质,学习便成为生命自然生长的过程,如种子破土,如燕子归巢,如这场打在每个行人脸上的雨——真实,清新,且属于每一个在天地间行走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