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知此恨人多积,悔读南华第二篇。
温庭筠是一个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人,以上这两句诗据说是温庭筠失去令狐綯这个靠山后,自我反省所留下的诗句。但老夫翻阅《庄子》第二篇《齐物论》没有找到玉条脱这个词语。故这个传言多是不可信的,但关于温庭筠失去令狐靠山之事,则是千真万确,事情经过大抵如下:
当年,杜牧在发现温庭筠才能之后,向朝庭推荐了温庭筠,但温庭筠是个恃才傲物的人,特别是他有一帮朋友是朝中的纨裤子弟,这些人想高中,就和他一起做弊,据说温庭筠在写诗时,手一叉就一首诗写完了,叉八下就能写八首,由于在科场里作弊,导致在考场里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于是,每次科考,考官都会派专人盯着他,防止他给别人写诗。也正是基于这样的状况,温庭筠就留下了行为不端的恶名。
时任宰相的令狐绹深得唐宣宗器重,而唐宣宗喜欢唱《菩萨蛮》,于是令狐宰相便让温庭筠填了好几首词进献给皇帝,并嘱咐其不可外泄,而温庭筠却偏偏是个藏不得事的人,不但不知道保密,反而是见一个说一个,弄得令狐绹十分难堪,如果仅仅只是这一件事也就罢了,还有一次,宣宗问令狐绹“金步摇”如何对,令狐转身问温庭筠,温立即回复道可对“玉条脱”。令狐不知道典故的去处,温庭筠就说《南华经》的第一篇里就有(误传为华南经第二篇是不对的),而且还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说令狐臣相平时要多读点书,这就让令狐绹彻底失去了面子。于是,温庭筠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成了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地方小官,且终身漂泊。回到开头的那句诗,温庭筠自己倒有一首写给朋友李羽的诗,兹录如下:
柳不成丝草带烟,海槎东去鹤归天。
愁肠断处春何限,病眼开时月正圆。
花若有情还怅望,水应无事莫潺湲。
终知此恨销难尽,辜负南华第一篇。
从这首诗我们不难看出温庭筠为自己得罪令狐绹而至悔恨终身。篇首那两句估计是别人记错了,至以讹传讹。
温庭筠自己不但才高八斗,且还能慧眼识珠,素有蜀中才女之称的鱼玄机(鱼幼微)的成长与出名就完全得益于温八叉的慧眼识珠并精心培育。关于鱼玄机的传我会在后续再写,此处只做简单的提示。
温庭筠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苦心培养的一代才女,却被自己的远房亲戚给判了死刑,说来真是讽刺,据说温飞卿的这位远房亲戚叫温璋,一直爱慕鱼玄机的才能,想一亲芳泽,结果鱼玄机一直冷落他,当然同床共枕行巫山云雨的事也就别想了,后来,鱼玄机因误杀女童绿翘而被捕入狱,这样因愤怒而误杀女仆的事,在唐朝本就不少见,也根本够不着死刑,温璋却因此要挟鱼玄机,而鱼玄机宁死也不答应,以至玉石俱焚,香消玉殒。当然,温璋也得到了报应,此后不久,温璋以京兆尹贬为振州司马,羞愤之极,服毒自尽。
世人皆以李煜为词宗,而事实上,词应以温始。 后世以温飞卿为花间词的鼻祖,此言不虚,在此摘一首小词《望江南》以飨读者: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温飞卿词的代表作为《菩萨蛮》,以下这几首菩萨蛮是温填给鱼幼微的,从词中我们或可看出温对鱼的爱慕与无奈:
其一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其二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
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其三
蕊黄无限当山额,宿妆隐笑纱窗隔。
相见牡丹时,暂来还别离。
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
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其四
翠翘金缕双鸂鶒,水纹细起春池碧。
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
绣衫遮笑靥,烟草粘飞蝶。
青琐对芳菲,玉关音信稀。
其五
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
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
玉钩褰翠幕,妆浅旧眉薄。
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其六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
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
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其七
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一夜经微雨。
明镜照新妆,鬓轻双脸长。
画楼相望久,栏外垂丝柳。
音信不归来,社前双燕回。
其八
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院中庭月。
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
翠钿金压脸,寂寞香闺掩。
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
其九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
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
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
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其十
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
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
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
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其十一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
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
时节欲黄昏,无聊独倚门。
其十二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
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
花落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其十三
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
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
绣帘垂箓簌,眉黛远山绿。
春水渡溪桥,凭栏魂欲消。
其十四
竹风轻动庭除冷,珠帘月上玲珑影。
山枕隐浓妆,绿檀金凤凰。
两蛾愁黛浅,故国吴宫远。
春恨正关情,画楼残点声。
写男女之情,闺怨之思,当属温飞卿为最,此后周美成,李后主皆步其后尘,至柳三变,则绝矣。温不但填词精妙,亦精通音律。而其诗又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其诗辞藻华丽,秾艳精致,内容多写闺情。兹摘其一,二:
《商山早行》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利州南渡》
澹然空水带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
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
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
《瑶瑟怨》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苏武庙》
苏武魂销汉使前,古祠高树两茫然。
云边雁断胡天月,陇上羊归塞草烟。
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
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
《新添声杨柳枝词二首》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正如开篇所说,温庭筠把一首好牌打得稀烂,细思之,乃性格使然,对于唐朝宰相温彦博之后,加之自己诗词歌赋无所不精,自然是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据说在一次送别会上,他的好友唐纪夫留下了一首送别的名诗,如下:
《温庭筠尉方城》
何事明时泣玉频,长安不见杏园春。
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
且尽绿醽销积恨,莫辞黄绶拂行尘。
方城若比长沙路,犹隔千山与万津。
此诗把温比作弥衡恰到好处。有时候,个人命运也许冥审中早有注定,比如年轻时,鱼幼微爱慕他,他却因自己的外貌而自惭形秽,终于一手酿造了鱼幼微的悲剧命运;中年时,又因为恃才傲物,得罪了权顷朝野的令狐綯,只能浪迹江湖。唐纪夫说得好:鹦鹉才高却累身。惜乎,悲乎。
《唐才子传》如此描述温飞卿:
庭筠,字飞卿,旧名岐,并州人,宰相彦博之孙也。少敏悟,天才雄赡,能走笔成万言。善鼓琴吹笛,云:"有弦即弹,有孔即吹,何必爨桐与柯亭也。"侧词艳曲,与李商隐齐名,时号"温、李"。才情绮丽,尤工律赋。每试,押官韵,烛下未尝起草,但笼袖凭几,每一韵一吟而已,场中曰:"温八吟"。又谓八叉手成八韵,名"温八叉"。多为邻铺假手。然薄行无检幅,与贵胄裴诚、令狐滈等饮博。后夜尝醉诟狭邪间,为逻卒折齿,诉不得理。举进士,数上又不第。出入令狐相国书馆中,待遇甚优。时宣宗喜歌《菩萨蛮》,綯假其新撰进之,戒令勿泄,而遽言于人。綯又尝问玉条脱事,对以出《南华经》,且曰:"非僻书,相公燮理之暇,亦宜览古。"又有言曰:"中书省内坐将军。"讥綯无学,由是渐疏之。自伤云:"因知此恨人多积,悔读《南华》第二篇。"徐商镇襄阳,辟巡官,不得志,游江东。大中末,山北沈侍郎主文,特召庭筠试于帘下,恐其潜救。是日不乐,逼暮先请出,仍献启千余言。询之,已占授八人矣。执政鄙其为,留长安中待除。宣宗微行,遇于传舍,庭筠不识,傲然诘之曰:"公非司马、长史流乎"又曰:"得非六参、簿、尉之类"帝曰:"非也。"后谪方城尉,中书舍人裴坦当制,忸怩含毫久之,词曰:"孔门以德行居先,文章为末。尔既早随计吏,宿负雄名,徒夸不羁之才,罕有适时之用。放骚人于湘浦,移贾谊于长沙,尚有前席之期,未爽抽毫之思。"庭筠之官,文士诗人争赋诗祖饯,惟纪唐夫擅场,曰:"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唐夫举进士,有词名。庭筠仕终国子助教。竟流落而死。今有《汉南真稿》十卷,《握兰集》三卷,《金筌集》十卷,诗集五卷,及《学海》三十卷。又《采茶录》一卷。及著《乾巽子》一卷,《序》云"不爵不觥,非炰非炙,能悦诸心,庶乎乾巽之义"等,并传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