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喀纳斯

         

                一、错过

        干净的阳光附在裸露的颈项和手臂上,灼灼然隐痛不已。可就在太阳刚刚没入山边的那一刻,红霞还在,多处高高的峰尖阴阳刀裂,上明下暗的,刹是惊目。也就在那一刻,如发酵的霉菌、从你的肩背处漫延的是那活的寒冷,游走可触。我就置身于这样的高原草场里。

        坐在马背上,信缰而去,反正是走一天也不可能走完的辽阔。极目处,光芒刺眼的远峰就象摄影师拉近了焦距的镜头,清晰如旧同桌凝思的脸。

        夜悠悠地来,寒气象蹩足的小媳妇、也幽幽地随影而至。晚霞披在身后,月亮却已淡淡当头。归去吧,明霞、淡月,旧人、新马。归去吧,一际衰草、几尖兀峰。哈萨克人一把斧头劈成的小木屋,已是炊烟渐隐、如星散落。灿灿然生出的数度黄粱,难知孤客已远、只影渐长。

        哈萨克人的晚餐在商业化的洗礼中也算丰盛,烤狗鱼、羊肉串、大盘鸡,还有伊犁酒。一高兴,把哈萨克老板夫妇叫上,就在他们泥地的厨房里,就在那火红的炉灶旁,从九点多喝到十二点多。酣畅处,大有一醉方休之慨,只恨英雄气短,酒力折眼。看来我是喝多了。

        当我从那泥地的厨房里晃晃地走出来,机泠泠打了个冷战,好冷!无须举头,只顺目望去,但见精光挤拥,四周闪亮如冰钻的星星、象浮游不定的萤火就在身旁,仿佛一探手就能摘取。一轮将圆的清月似在一丈开外,恍如羞涩、更似含情,白净的脸容如刻般玲珑可见、吹弹即破,就连呼吸似也拂动我的耳扉、惊悚我的荒诞。是我喝醉了伊犁的烈酒抑或烈酒搅和了我的迷蒙,颤抖的手总也摘不下那唾手可得的晶莹,更握不住那月儿故意背着的娇柔。喝酒毕竟误事,我想我一定错过了,错过了那星星、那月儿由浅变深、由淡转浓的神奇,也许就在一刹那,象掀开盖头的新娘、象吹尽黄沙的风、象笑于群芳中的她?酒醒何处?叠叠山远、离离草黄。

        错过,人生必然的主题,对我来说尤为如是。“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虽龟年已老、歌声已涩,但何等快意、何等飞扬。而这种快意、这种飞扬,在我的半生中常常被点点的遗憾、滴滴的懊恼所左右,伤我情怀、恸我忧肠。

        然遭遇不全是香浓,错过不全是寡淡!清冷刀刀,拥被而眠。

                      于新塘2011-9-15

                二、沉静与安宁

        我不想把自己埋在梦里,但这里只有梦,旧梦如醇、新梦如墨。

        这是一个古老而新鲜的原野,古老得在三皇五帝之前就有了人类石制的尖矛,刺熊貔、舞瑞雪,呼啸于深水莽林之间,举火于嗷嗷狂歌之夜。而又新鲜得让人涩涩无语,尽管历史上先后或同时有塞人、呼揭、匈奴、鲜卑、柔然、突厥、铁勒、蒙古、哈萨克等草原民族部落在此跃马催羊,尽管在历史演进过程中,鲜卑汗国、柔然汗国、突厥汗国、铁勒汗国、回纥汗国、蒙古汗国、准噶尔汗国等等在此划地为王。但这里留下了什么?除了传说中的成吉思汗曾深情地掬了一捧喀纳斯湖的甜水,除了“喀纳斯”这一美丽的蒙古语名字外(喀纳斯在蒙语意为“美丽富饶、神秘莫测”)  ,多少千年来,这里似乎只与“荒芜”为伴、只与梦一般的不真实为邻。甚尔那众多的汗国是否真正流连于此,也象是一个渺幻的传说。地灵如斯,人杰惶论,这里不敷妩媚、不着牵挂的沉静与安宁更象是一种依附于荒芜中的图腾。

        我默默于时光的凝滞中,阳光矮缓而坚毅,满眼的明黄与衰草融而为一,无限于柔和与广袤之间,淡蓝的天穹在这原野面前也显得幼小、稚气纤纤。用世纪来度量她的层积显然不济,苍山轻叹的一口气、湖水轻蹙的一个颦,足以让世纪怀着谦恭的心跃动、振颤不已。在她这里我找不到远古、找不到中世纪,她的从容里同样没有张扬的英雄、没有卑微的懦夫,没有长城的哀谣、更没有巴特农神殿的颓废、坚挺,展露的只有款漫的、如浸于羊奶中稠而洁的沉静与安宁,是的,只有沉静与安宁。

        如果沉静与安宁也算是一种美,那么在我面前的喀纳斯确实是禀赋无双了。然近几年来,金钱在人的驱策下,毫不顾及脸面地肆意笞伐,喀纳斯的美似乎与我们渐行渐远了。但至少在此刻,就在这九月的微风中,她是如此的干干净净地待我,而我也是如此的干干净净地待她。

        梦,也有沉缅、也有悠长。难念处,不敷妩媚、不着牵挂。

                        2011-10-8于新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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