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者说他在政府部门任职,一直都发展得不错。由于他在国内和国外受过一流的教育,可以升迁得很高。他说他结婚了,有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相当愉快,成功是毫无疑问的。他拥有他们居住的房子,为孩子的教育存了钱。他懂梵文,熟悉宗教传统。他说一切都一帆风顺。但是有一天早上,他醒得非常早,沐浴之后,在家人和邻居起床前坐下来打坐。尽管他头天睡得很安稳,却无法入静;突然他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强烈愿望,要用他的余生来禅修。没有任何犹豫和怀疑,他要用他的余生去发现通过禅修能发现的东西。他告诉妻子和两个正在读大学的儿子他打算出家。他的同事很惊讶他的决定,但还是接受了他的辞职。几天后他离开家,再也没有回去。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他继续说。他对自己戒律严格,但他发现舒适的生活之后要恪守戒律是很困难的,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完全控制了自己心里的念头和激情。最后,他观想时眼前出现佛、基督和克里须那的影像,影像优美迷人,有好几天他都生活在恍惚的状态中,头脑和心灵的边界变得开阔了,他完全沉浸在奉献给至上的爱中。周围的万物——村民、动物、树木、草地——都焕发着强烈的生机,生动可爱。他说,他花了这么多年时间才碰触到无限的边缘,他能活在其中是多么了不起。
“我有几个门徒和追随者,在这个国家是必然的。”他继续说,“其中一个建议我参加你在这个镇上的演讲,我恰好要在这里逗留几天。我去听了演讲,与其说想听听演讲者说什么,还不如说是想让我的门徒高兴。但是那个有关禅修的回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是说在自知中才是禅修,没有自知,所有的禅修都是一个自我催眠的过程,一种自己思想和欲望的投射。我一直在考虑这些,现在来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我现在才明白你说的完全正确,我非常震惊地发现我陷在自己头脑的形象和投射中了。现在我深刻地认识到我的禅修是什么。二十五年来我被困在我自己建造的美丽的花园中;那些人物、那些影像是我特殊文化的结果,是我想要得到、学习和吸收的结果。现在我了解了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毫不重要,更惊讶的是我浪费了这么多宝贵的时间。”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我该做什么?”他很快又继续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走出我为自己建造的监狱?我知道我的禅修是没有结果的,虽然就在几天前它还好像意义非凡。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回到自我欺骗、自我兴奋中去了。我想撕破这些幻象的面纱,找到那些不是由头脑拼凑起来的东西。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度过的!我小心而痛苦地建立起来维持了二十五年的清规戒律都没有意义了,在我看来,我又要从头开始。我该从哪儿开始?”
克(克里希那穆提):可能根本没有重新开始,只是领悟虚假的是虚假的,这是了解的开始,不是吗?如果要重新开始,就可能困在另一个幻象中,可能是另一种方式。蒙蔽我们的是要达到一个终点、得到一个结果的欲望;但是如果我们认识到我们想得到的结果仍然处于自我中心的范畴,那就不会再有成就的想法。把虚假的看成虚假的、真实的看成真实的,才是明智的。
问:但我不是真的明白,难道我这二十五年所做的是错误的吗?我不是认识到我所谓的禅修的全部含义了吗?
克:渴望经历是幻象的开始。就像你现在认识到的,你的影像只是你的背景、你的制约的投射,你所经历的正是这些投射。毫无疑问这不是禅修。禅修的开始是了解背景、了解自己。没有这样的了解,所谓的禅修,不管是愉快的还是痛苦的,都只是一种自我催眠的形式。你已经实践过自制,控制了念头,专注于更进一步的经历。这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控制,不是禅修;认识到它不是禅修才是禅修的开始。在虚假中发现真实,头脑才能摆脱虚假。摆脱虚假并不是通过要达成它的欲望来实现的;在头脑不再专注于成功、结果的时候,它才能实现。所有的寻找都必须停止,只有这时那个无名的才有可能形成。
问:我不想再次欺骗自己了。
克:自我欺骗只在任何形式的愿望或执著存在的时候才存在:执著一种偏见、一种经历、一种思想体系。经历者总在有意无意地寻找更大、更深、更广的经验;只要有经历者存在,就有这种或那种形式的欺骗。
问:所有这些都和时间和耐心有关,是吗?
克:要达到一个目标,时间和耐心是有必要的。一个有世俗或其他方面野心的人,是需要时间来达到目的。头脑是时间的产物,所有的思想都是它的结果。思想要摆脱时间的控制只会加强时间对它的束缚。只有在实际是什么和应该是什么(也就是所谓的理想、结果)之间存在着心理上的鸿沟,时间才会存在。意识到整个这种思考方式的错误性才能摆脱它,这不需要任何努力、任何实践。了解是当下的,不是时间性的。
问:我所享受的禅修只有在它被看成虚假时才有意义,我想我把它看成是虚假的。但是……
克:请别问必然的问题:什么可以代替它等等。虚假的被扔掉,才有形成真实的自由。你不可能通过虚假来寻找真实;虚假不是通向真实的台阶。虚假必须彻底结束,而不能与真实相提并论。虚假和真实之间没有比较;暴力和爱是不能比较的。暴力必须停止,爱才存在。停止暴力不是一个时间的问题。把虚假当成虚假来看,就是虚假的结束。让头脑空下来,不要装满东西。那样就只有禅修,而不是一个正在禅修的修行者。
问:我被禅修者、寻找者、享受者、经历者塞满了,那些都是我自己。我生活在我自己建造的快乐的花园里,成了里面的囚犯。现在我看清了所有这些错误——很愚蠢,但我看清了。
选自《生命的注释》
我想使人自由,像晴空中的小鸟一样欢欣,在那自由中轻松、独立、欣喜。——克里希那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