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子小时候听母亲说过表姑的家事。表姑前半生很享福,不用做一点农活,养地白白净净;表姑父遭土匪打死之后,一个人拉扯四个娃,孤儿寡母的受尽磨折。
张嫂子边走边回想记忆里表姑的模样。她走到寨门,问明表姑家所在。虽心里有准备,表姑站在面前也不敢相认,看见她衰老孱弱,内心戚戚。
表姑把她迎进屋子,倒茶给她喝。她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张嫂子环顾左右,屋子虽小,收拾地井井有条,窗台上玻璃瓶里插有几枝松枝,绿意盎然,给小屋增添几许生机。
阿凤见家里来了客人,进屋打个招呼。她母亲给介绍客人是表舅家的女儿。
“表姐。”阿凤打过招呼坐下倒水喝。
“这是小表妹?长得真好看。”张嫂子看见阿凤,不自觉的用媒婆专业眼光审视她,看地她浑身不自在。
表嫂的话,让阿凤绯红了脸。休息了一个冬天,阿凤白净了不少,越发的好看了。
听了表姐话,阿凤害羞的跑出门了。
张嫂子看见表妹模样,立刻就喜欢上了她。
“表姑,阿凤放人家不得?”
“哎,我们这身份,不好找人家。你是自家人,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家门没进过媒人。”
“表姑说笑了,那两房媳妇不要媒人讲不是?”
“你表姑没出息,媳妇都娶不起。”说着流下泪来。
张嫂子还在屋里同表姑讲话,外面响起骂声:“吃家饭拉野屎的。”等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阿凤害羞跑出门,没注意到地上有东西,一脚将一簸箕葵花撞翻在地,她停下,蹲地上捡。她嫂子看见葵花被撞翻,不晓得哪来的无名火,劈头盖脸骂起来,走过来推了阿凤一把,阿凤不防备,重心不稳滚到在地。
阿凤被这个跛脚嫂子言语侮辱多回,一次次忍让,嫂子得寸进尺当她是个软柿子。
今天有客上门,跛脚嫂子耍起威风,在客人面前宣誓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阿凤就是多余的,这样十八的老姑娘还窝在家,脸都丢尽了。可气的是还引来流言蜚语,害得自己在人前都抬不起头。
阿凤站起来避让,准备到外边去。她嫂子一瘸一拐的追着,跑不过阿凤,捡起一只扫帚砸过去。扫帚上污物弄脏了阿凤的新衣。
这件新衣,是阿凤挖大半年药材换来的,又花掉好几个月空闲时间,在昏暗的油灯下,请母亲指导,一针一线缝成,一水没下。如今被弄脏了,温顺的她捡起扫帚朝气势汹汹、迎面而来的泼妇打去。她比嫂子高过一头,劳动一两年浑身满是力量。阿凤本想教训一下她算了,但是人家朝死里打。
这嫂子人矮残疾,但是心气高从不缺气场。在娘家常和姊妹们打架,擅长抓住头发挠脸。她个矮用这招和阿凤打架,她占不了便宜。她一脚踢在阿凤裆部,阿凤不防嫂子会下死手,又疼又恼。
阿凤使出全身力气将推到在地,骑在她身上,一手按住头,一手扇耳光,在她脸上掐。
两姑嫂在院子里打成一团,跛脚嫂子不是阿凤对手。阿凤看她嫂子不还手就放开站起身,捋一下披散的头发,准备离开。
跛脚嫂子躺倒在地,头发像乱鸡窝,一身灰尘,衣服敞开。她呼天抢地哭诉,双手拍打地面,哭喊“不活了,我不活了。”
她男人被吵醒了,听见媳妇哭,出来看。她见男人来了,哭得更大声,骂地更难听。她的哭声还引来了看热闹的邻居。
哥哥上前,揪住阿凤一阵暴打。他们母亲冲过去。
“要打,你们先把我打死,让我见你们的爹去。”母亲气地晕倒在地,从父亲过世,她一激动就容易晕厥。哥哥虽混,还是不能置老娘不顾。气死老娘,日后真的没脸见父亲。
哥哥放开妹妹,抱起母亲进屋。跛脚嫂子看没人理自己,躺在地上也怪冷得,爬起来回自己屋了。
张嫂子忙撬开表姑的嘴,给她罐了一口凉水。凉水刺激下,母亲睁开眼睛,不由又大哭起来。张嫂子越是安慰,她越觉得丢脸。娘家亲戚多年没人上门,今天好容易来个人,就让人看笑话,自己真活成了姊妹眼中的笑话。
阿凤看见母亲醒过来,独自出了家门。
张嫂子听见看见刚才一幕,明白了表姑的难处,表妹在家有多不受待见。她有拉表妹出水火之地的想法,虽然明知二婶不好相处,总好过生活在这个遭人嫌弃的家。可惜表姑和表妹都命薄,更可怜妹妹顶着个地主身份,没过一天好日子,家里有如此泼妇嫂子,名声都被败坏了,想嫁个好人家更是难上加难,还是趁早讲二婶家的福寿给她。
张嫂挨近表姑坐下,拉过她的手,看着她说:“表姑,我们寨上有家也是地主成分,家里只有一个独养儿子,托我给务色媳妇。我看他和阿凤还般配,不晓得姑妈意下如何?”
阿凤母亲擦擦眼泪,听见张嫂子说给姑娘讲人家,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随即消失了。
“要得是要得,人家大户人家,未必看得上我们这种没根基的人家。”
“表姑,阿凤的婚事包在我身上。”张嫂子大包大揽的给表姑许诺,她笃定老罗家会接受这门亲事。
“讲成这庄亲事,我当把你供在心里。我为了阿凤的亲事,愁死了。”
天色将暗,张嫂子辞别表姑。阿凤母亲留不住,悄悄拿出一刀腊肉塞到她手中。
母亲送走张嫂子,天色黑下来,看阿凤不在房里,寻思怕她想不开。心里着急,拿着根棍子去河边找姑娘。
阿凤从小遇到委屈,就爱到河边的那块大石头上坐。母亲心急火燎的走到河边,远远看见那块大石头,可是石头上没有人。她心慌了,跑起来,她怕阿凤寻了短见。
母亲的一脚踩空,跌落沟里,幸亏沟里没水,顾不得膝盖痛,继续跑起来。河边也不见阿凤。
“阿凤,阿-凤-”母亲凄厉的叫声在河谷回响。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爹啊,阿凤是爹的心头肉啊。都怪自己没出息,让姑娘受嫂子的气。
“阿凤,阿凤。”母亲的叫喊声一声比一声弱了。
阿凤听见母亲的叫声,快步跑到母亲身边。她跑出来后天色还早,坐在石头上不免引起别人注意,还会招来风凉话,索性沿着河坎慢慢往下走,天擦黑才往回走。她的改变,把她母亲吓坏。两母女抱头痛哭。
正月里,正是做媒的好时机。张嫂子拜完年,立即去找二婶。
二婶见张嫂子上门,心里猜媳妇的事有了眉目,心里欢喜,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招待媒人。
现泡一杯茶,抬出瓜子糖果招呼客人。透明纸包的水果糖,正月里的阳光不强,也照地闪闪发光。糖是福寿父亲做官儿的学生孝敬的,平常舍不得吃的,有贵客才拿出来。
二婶剥开一颗糖塞到张嫂子手里,朝房间另一头大声说:“福寿,烧火去,早点做饭,天黑了张嫂子路不好走。”
福寿半天儿没有动静,二婶说:“你坐一会,我去看看。”
二婶走后,教书先生戴着老花眼镜出来了。
“喝茶,喝茶。”老先生喝一口手中的茶。
“刚喝过了,你请。”
“福寿的亲事让你费心了,大正月的还劳你亲自跑一趟。”
“我也是顺路而已。”
“是谁家的姑娘?”
“营上,我表姑的女,今年十八,和福寿同岁。”
“好好。“
二婶不见儿子动静,进屋一看,好家伙,还在床上睡着不起。她一看火冒三丈,碍于有客人且是媒人在,没有像往日一样扯起大嗓门叫喊。“快起来,烧火做饭,张家嫂子给带好消息来了。”
“我不要什么媒人找的媳妇,我早说过了,我的媳妇我自己找。”说完拉被子蒙头睡。二婶什么事都由着福寿,只是娶媳妇的事,她态度坚决。自己当年只生下一个独儿已愧对祖宗,如今儿子二十郎当岁,还没娶亲,不能由着他,否则老罗家的香火就要断了,还指望他早点娶亲,多生养几个孙儿,膝下承欢。
二婶一把揭开福寿身上的被子,举起手“啪”一巴掌扇过去。福寿赶紧的穿衣进灶房烧火,二婶做饭。过年有现成饭菜,烧起火热热就成。二婶特意蒸了腊肉,腊肉熏得红而亮堂,切得极薄的腊肉铺满一个小白瓷碟。
张嫂子在二婶家吃过饭,阿凤的情况也说清楚了。但是福寿对现在就讲亲事一点不得兴趣,像是在听给别人介绍亲事一样,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饭后,张嫂子趁天色还不晚回去了。二婶送出门,说:“等我好好说说他,不能错过这门亲。阿凤是个好姑娘。”
二婶回到家,福寿又关到他屋里了。两老口在一起合计半天,一致决定,不管福寿同意不同意,都要讲下这门亲。用他老爹 拽的词叫“过了这村没这店”,一定要趁早请媒人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