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是错的!
即使你赞同我的观点,你的生活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除非——你采取了相应的行动。
(这是《浅思录》的第77篇。文:书先生,2020年9月10日,新加坡)
引子
今天教师节,祝各位同行节日快乐。
我也算是个老教师了,如果从大学做家教算起,我已有20年教龄。
这20年里,我以各种不同形式从事着教师这项职业:大学做了四年家教,在读博之前做了12年大学教师,在培训学校教过四六级、雅思和托福,帮培训机构做过教师培训,在有道做过特邀答疑官,近几年又在尝试在线教育。
不敢妄谈育人,但教书的确是我打算做一辈子的事情。决定做一辈子的事儿,当然得做好,所以,这20年来,我不断在思考这个问题:
怎样才能成为一名好教师?
不过,这个不好回答,因为很难说好老师有一个什么标准。每个老师都可以也应该有自己的特色,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教学风格,都可以成就好老师。
所以,“怎样成为一名好教师”,就像“怎样才能过好这一生”或者“怎样保持爱情长鲜”一样,基本上不太可能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但是,这样的问题我们还不得不去回答,因为这些都是值得追求的目标。每当碰到这样的两难境地,我就想起邓小平的智慧。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这个国家一直在争论什么是社会主义,争来争去也没有个结果。后来,还是邓小平振臂一呼:我们不要管什么是社会主义,我们先看什么不是不是社会主义。然后他说出了让我们受益至今的话:“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落后不是社会主义。”
在回答“怎样才能成为一名好教师”这个问题时,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反向思考。虽然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好教师的标准,但如果我们尽力避免做那些明显不是好教师应该做的事情,那么我们就会离成为好教师越来越近。
那么,哪些事情是有志成为好教师的人绝不能做的呢?我认为有三个。不幸的是,这三个我认为绝不能做的事情,恰恰可能是老师们最容易犯的错误。
是哪三件事情呢?
第一件:用对手段的坚持代替了目标的追求
每一个敬业的老师,都希望把每一堂课上好,把每一个知识点讲好,这无可厚非,也值得鼓励。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时候会陷入一个误区,那就是:我们常常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如何教好一个东西上,而忘了我们教这个东西的初衷。
因为我是教英语的,所以下面我都以英语教学来举例。
我所认识的大部分英语教师都很敬业,他们常常在思考如何教好某个知识点或者如何设计一堂饱满的、活跃的课。为此,他们积极的讨论、努力的学习。这让人感动,但我有时候会忍不住会问一些可能会给这种热情降温的问题:
在思考如何教某个知识点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思考是不是需要教这个知识点?
课堂的饱满、活跃一定是对学生有利的事情吗?
之所以我们应该问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们应该永远记住:作为英语老师,我们的目标绝不是上好一堂课或者讲好某个知识点,我们的目标永远应该是,帮助学生学好英语。我们绝不能用对手段的坚持代替了对目标的追求。
四个字以蔽之:不忘初衷。
如何教好形式主语,是我们英语老师的目标吗?不是!我们的目标是帮助学生学好英语。
设计出学生积极参与的活动,是我们英语老师的目标吗?不是!我们的目标是帮助学生学好英语。
如果不教形式主语,学生可以更好的掌握英语,追求如何教好形式主语,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一个语言点,学生自学可以掌握得更好,那设计学生积极参与的活动,就是在浪费学生时间。
既然说到形式主语,请允许我用形式主语举个例子。
做过英语老师的都知道,这是一个难点,因为中文没有这种东西。但是,这个难点是人为创造出来的,因为学生完全没有必要学习什么是形式主语,学生应该学习的是,这个结构一般是用来干什么的。
请看下面几个例句:
a. It is possible that he overslept.
b. He may have overslept.
c. Possibly, he overslept.
d. I guess he overslept.
例句a就是我们所谓的形式主语。按照通常的讲法,老师会告诉学生,it是形式主语,that he overslept是真实主语,因此that he overslept其实是主语从句。
这种讲法理论上是没有错的,但对学生提高英语能力有什么用吗?
我可以很有把握的告诉你,用处几乎为零,因为这种讲法没有告诉学生这个结构的功能是什么。
为什么我特别强调功能?因为语言是一种工具。掌握一种工具,就是掌握其功能。学语言就是学功能。可以这么说,凡是不讲功能的语言教学都是耍流氓。
那么,it is possible that ...在这里是什么功能?显然是对后面he overslept的一种评价。具体来说,就是表示说话者对he overslept这个事情真实性有多大把握。
这才是我们应该教学生的东西。这个结构是形式主语还是其它什么东西,根本不重要,学生也不需要知道。
循着这个思路,大家可以发现,例句b c d其实实现的都是相同的功能,只不过用了不同的形式。
b是情态动词表推测,c是句首状语possibly的用法,而d是宾语从句。如果从形式语言学出发设计英语课程,这四个例句会分成四个语言点来讲解,而且彼此似乎毫无联系。
但如果从功能出发,他们是同一个语言点。虽然不一定要一起介绍给学生,但至少应该通过某种方式,让学生意识到他们在功能上的相似性。
有的老师可能会说:这是四个不同的语法点,如果不分别给学生讲清楚,学生怎么知道如何使用?
我想说,真的没有必要。如果你把句子拆解成功能成分,每一个成分内部都是很简单的,学生只需要关注意义和功能,就足以掌握用法,不需要引入任何多余的概念。
it is possible that ...很难吗?学生只需要把这个简单句的意思和功能记住,再在后面加上要评价的事件,就OK了。至于它叫形式主语还是其它什么名字,对学生来说,没有意义。
I guess that ...很难吗?就三个单词。学生只需要知道不同的评价用不同的动词,然后加上要评价的事件,就OK了。至于后面是宾语从句还是主语从句,对学生使用英语,没有意义。
很多时候,学生不需要知道一个东西是什么,对学生来说,真正重要的是,这个东西能做什么——因为工具学来是用的,考试不过是其中一种使用方式。
顺便说一句,不要纠结于一个东西是什么,而要关注它能做什么,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理念,尤其是对工具类学科来说。如果你转变不过来这个观念,那你学习数学、编程、机器学习或者深度学习时,会感觉非常困难。
而如果你一旦把关注点转向一个东西能做什么,那么数学、深度学习等科目,学起来就非常简单了。这个话题,我以后再深入讨论。但是我可以推荐你看一本书,叫《什么是数学》。
说到这里,有些老师可能意识到了,要做到不忘初衷并不容易,可能需要老师站在更高的高度看问题,这就涉及到第二件决不能做的事情。
第二件:试图在不提高基本功的基础上提高教学技巧
在前面一篇文章中,我提到过,狭义的应用语言学就是指对语言教学的研究。也就是说,英语教学是一门应用科学。
要想真正提高应用能力,我们非常有必要提高更底层的能力。语言教学的底层能力是什么?语言学、心理学、认知科学。
如果我们真的想要成为优秀的老师,这些更基础的知识就必须涉猎。我们不需要成为这些学科的专家,但采取排斥的态度,绝不可取。
遗憾的是,我观察到很多英语老师,不愿意花时间学习一些和语言教学有关的理论,而是整天追求教学技巧。甚至我还观察到很多老师,以排斥理论为荣,他们自豪的说自己是实践者,可不是纸上谈兵的人。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思潮,让人们把重视理论和不重视实践视为一体。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重视理论的人,就不会实践。我自己就是一个极为重视理论,同时总是在积极实践的英语老师。
但是如果没有理论支撑,你在实践什么呢?
你采用任何教学方式,背后都必然有一个预设的前提,这个前提就涉及你对语言本身的理解和你对语言学习规律的理解,只不过,很多时候,老师们不见到意识到这一点。
你认为pattern drill很有效,那你可能相信行为主义。你认为交际法最有用,那你可能支持社会文化理论。你认为词汇和语法没有必然的分界,那你可能是构式语法的拥趸。
我敢说,绝大多数情况下,你自己灵光乍现想出来的东西,已经有人研究过了。和一线老师不一样的是,那些提出理论的人,给出的不是碎片化的技巧,而是系统性的操作指南。
而这些系统性的知识,就是基本功。试图在不提高这些基本功的前提下提高教学技巧,就好比不练体力、不练运球、不练传球,而只想在球场上多得分一样荒谬。
实际上,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用对手段的坚持代替了对目标的追求,恰恰是因为我们没有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这导致我们根本不知道还有更好的方法实现目标,于是只好在手段上下功夫。
这就好比,在发动机没有发明之前,我们没有办法造汽车,只能把功夫花在造更好的马车上。但如果已经有了发动机,我们还是只想着怎样造出更快的马车,这就是忘了我们造马车的初衷了——我们的目的本来应该是怎样快速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而不是造马车。
这里,我也举一个例子,看一下基本功会如何限制我们的教学设计。大家看下面几个句子:
e. I heard that her husband died.
f. I heard the bad news that her husband died.
g. I heard the good news that her husband died.
h. I heard the rumor that her husband died.
按照形式语法,例句e是个宾语从句(宾语从句也不是一个必要的概念,有更好的讲法,不过因为不是这里的重点,所以略过),其它三句都是同位语从句。
如果你的基本功就是教学语法这一套,那讲到这里也就到头了。但是,如果你对系统功能语法有所涉猎,尤其是在它基础上延伸出来的元话语标记理论(metadiscourse)有点了解,那你可以帮助学生更好的理解同位语从句。
实际上,f, g, h三句中的the bad news, the good news和the rumor,在元话语标记理论中,被成为“态度名词”(stance noun),它的作用就是表面说话者对从句事件的态度。her husband died是个fact,而说话者是如何看待这个fact的,就体现在他用什么态度名词上。
这种讲法,对学生的帮助显然更大,因为学生以后要使用的不是同位语从句,而是怎样表达态度。这就是真正面向功能、面向使用的教学。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你得知道这背后的理论。
说到这里,我顺便给大家送一个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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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忘掉初衷、基本功又不够的老师,还很容易犯第三个错误。
第三件:自己擅长什么就教什么
这个事儿,公立学校的老师很少做。这是培训学校的所谓“名师”,还有那些“网络名师”常干的事儿。
有很多不专业的老师,他觉得自己什么讲得好,就忽悠学生说,学这个最有用。最典型的就是那些碎片化的课程,什么外刊精讲啦,《经济学人》解析啦,大都是此类。
不客气的说,你随便给我一篇《经济学人》的文章,我都能给你讲五个小时。我可以从词汇、语法、写作、文化背景,方方面面给你详细解析这篇文章。可惜,这样做,只是表明老师肚子里有货,并不能保证学生学到东西,至少不能保证学生有效率的学到东西。
这不是专业老师的做法。专业老师肚子要有货,但“交货”时要克制。不能把课堂变成炫耀自己的舞台,永远只做对学生有用的事情。能少讲的就少讲,能不讲的就不讲,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了学生更有效率地提高英语能力。所有与这个目的无关的炫技,都是在浪费学生时间。
很多时候,一堂课是否有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教学内容和学生所处阶段的匹配程度。很多学生在培训机构刷了很多次雅思、托福,都没有提高,最大的原因就是,那些课程都是针对考试的专项训练,而这些学生可能英语还没有入门。适合他们的,应该是系统的入门教程。
(我设计的《OP功能英语教程》的试听视频里,有关于英语学习阶段的讲解,感兴趣的可以点击“阅读原文”试听。)
所以,我并不是说外刊精讲或者《经济学人》精析本身没有用,而是说,它可能对绝大部分学生来说都没有用,因为绝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有进入第三阶段。如果一篇文章需要老师长篇大论的解析,那这篇文章对这些学生来说就太难了,不是合适的学习材料。教学目的要明确,学生是在学语言,还是学文学?学生现在是什么阶段,需要的是系统入门、大量输入还是专项训练?老师心里要有数。
从经济学上来说,应该做出调整的也是我们老师,因为我们知道怎样调整,我们调整的成本低。而学生大概率根本不知道课程对它有没有用,把识别的责任交给学生,那社会成本太高了,那我们就是在浪费社会资源。关于这一点,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一下经济学里的“科斯定律”。
所以,觉得自己擅长什么就推什么,这不但不道德,也不经济。有志成为好老师的人,绝不能做。
结语
据我观察,我们现在的教育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教师的专业性不够。
这其实在语言使用上就已经有所体现了。社会上,什么人都可以被称作老师,就算那些流量明星,在各种综艺活动里,也被人老师前老师后的称呼。
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在普通人的心里,当老师是件没有门槛、谁都能做的事儿。
然而,事情不应该是这样。既然我们认为自己从事的是关乎人类灵魂和未来的事业,我们至少应该取得医生、律师那样职业认可。提到医生、律师,我们立马会想到专业两个字,提到老师呢?顶多说,TA很关心学生。
我们教师队伍的专业性严重不够,很多人甚至认为,你学过什么专业,就可以教那个专业的课程,完全不考虑教学本身是一项专业的活动。中小学老师还好一点,因为中小学毕竟重视教学,大学才是重灾区。
我可以冒着被唾沫淹死的风险说一句,大部分大学老师根本不会讲课,教学随意性极大,别说像样的教学设计了,甚至连教学内容都是想到哪儿讲到哪儿。
有些老师可能还以此为荣,认为自己讲课天马行空、信手拈来,是水平的体现。天马行空,信手拈来,你去写书啊,别来教书,这是两码事儿!
也有些学生觉得这种老师才是真正大师,虽然啥都学不到,但心里就是忍不住崇拜。我想说,你们到底是来读书的,还是玩SM的。
真是畸形的价值观。
我设计《OP功能英语教程》时,花最多时间的就是剔除掉不必要的知识。学生反映,我的课程讲解,没有任何废话。我当初就是这么写的稿子,我认为,在和教学目的无关事情上花的任何一分钟,都是在浪费学生的生命。
专业的老师,应该永远站在学生的角度思考问题。
Teaching is a profession. We must be profession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