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笔记 || 第六回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看了红楼梦前五回,凡写到的荣宁二府,看起来都十分热闹,这对贾府内的人、局内人而言是习以为常,但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如果换一个位置,换一个角度看贾府,或许可以得到完全不同的认识。

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作者就是从另一个方面入手,用强烈的对比方式,在极热闹、富贵的贾府场景中,忽然引出一个贫寒之家,贫寒之人,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全然不同的视角——说的是在“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有这么一户人家,“因与荣国府略有些瓜葛”,其实只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因为时下家境艰难,希望求得一点儿钱财上的帮助,于是这家的刘姥姥带着外孙子板儿奔荣国府来了。

刘姥姥的第一次荣府之行,是忐忑不安的、低三下四的、含羞忍耻的,完全陌生的过程,作者正是通过她惶恐不安的眼光视角,来观察这荣国府,其中场景描述真实生动有趣,甚至是令人拍案叫绝的。

在荣府大门,看到荣府的“保安”阵容,刘姥是战战兢兢的

刘姥姥来到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这等气派,不要说把乡下人刘姥姥吓得不轻,就是见过些世面的城里人,又有几个不望而生畏?难怪刘姥姥不敢过去,直到小心翼翼地掸掸衣服,才壮壮胆子“蹭”到跟前……

来到凤姐的堂屋,这刘姥姥简直感觉不在人间

“身子如在云端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等到看到“稀罕物”,那来自西洋的自鸣钟,简直就是就目瞪口呆了……

见到凤姐,说了几句话,却听到凤姐也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银子),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

对于来自小门小户贫寒之家的刘姥姥看到的荣国府,是气派豪华。

作者就是借刘姥姥的视线,让读者看到贾府里的“衣”:连体面点儿的丫鬟都是绫罗绸缎,插金戴银...更不用说凤姐的穿着;“食”:贾母和王夫人的一顿平常的早餐——并没有正面描写,但已见多么的兴师动众,又是多么铺张浪费——从“只见小丫头们一齐乱跑”到“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只见二人抬出一张炕桌来”“桌上碗盘森列,都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

直指贾府如此暴殄天物浪费资源的豪华,实者是不可持续,也不应该持续。这也正是“末世”的特征之一。当从凤姐的嘴里也说出:“外头看着虽是轰轰烈烈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的也算是实情。

这一回里,有两个人物描写通过多侧面,突出人物的性格,令人印象深刻。

刘姥姥的描写也是多侧面的。刘姥姥本是个“积年的老寡妇”,其社会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如果仔细比较一下:刘姥姥在家里与女儿女婿的对话的口气和内容,和在贾府与周瑞家的对话、特别是与王熙凤的对话,进行一下比较,就会看到判若三人。

在家里,是一个颇有见识的长辈——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与周瑞家的见面时也还能见风使舵,随机应变——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而当到了王熙凤面前,竟慌张到“哪里还会说话”!在这之前,刘姥姥精于世故,反应机敏,并有“忍耻之心”。然而真到在凤姐面前欲开口告穷之时,却变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慌不择言,不会说话了。

这是贫富悬殊的巨大差距,形成了无形的心理压力。从现代心理学讲,就是严重“自卑”的心理导致人的语言行为的某种障碍。然而,刘姥姥别于普通的农村妇女,一但适应环境,把握好定位,就可以很快进入角色,在后文刘姥姥进大观园里有充分的体现。

王熙凤,荣府的CEO。如果说在这之前,我们看到的王熙凤,只有她的容貌,她的机智,她的善变,她的巧于逢迎,这回中就初步显露一点儿她作为大家族“首席执行官”的威风豪气,以及她不同寻常的见地。

“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儿,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盅。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

再加上后面与贾蓉的那段对话描写,从中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威风气度?而凤姐对刘姥姥说的“大有大的艰难去处”现在已经成了名句,内中确实不乏哲理,可见凤姐是很有见地的。

作者对所有的人物以及情节的安排都不是随意的,前文往往都为后文埋下伏笔。本回中出现的刘姥姥也不例外。往后文看,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她干了很多图财害命,以及不图财也害命的勾当,唯一做的就是这一件好事,积了阴功的,给了女儿巧姐一条出路。在第五回宝玉在梦中看到的画册,“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云: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预示贾家势败之后,刘姥姥反倒成了将凤姐女儿巧姐从火坑中解救出来并收留的“恩人”。

对于本书的人物描写,作者多采用反复皴染的方法,随着情节的展开,让人物形象、行为、性格、特征不断的立体化的呈现。每一次往往都是一个或几个侧面,或者如版画的印刷,不同的色彩多重套印最终完成。红楼梦的各种人物,从本回开始随着故事情节展开,人物形象多角度逐渐呈现开来。

至于本回贾宝玉与丫鬟袭人之间之事,并非本回重点,是侧面描写袭人性格特征,同时为下文做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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