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伯恩哈德的《伐木者》可能是我看过的书或电影里最为胡扯的(从百分比来看)。我相信,《伐木者》里胡扯的水平可能和一些gchat或BBS回帖差不多,但它的句子更长,并且出自一个50来岁(我觉得)的男人之口,此外,它是在一个具体的情境下,持续胡扯了大概200页。
叙事者的胡扯好像是“不可控制的”。那些胡扯有时候难以理解,但我并不觉得叙事者“疯掉了”之类的,因为他给出了许多具体的例证,并且好像他自己也知道那是胡扯。我并没有一种想和叙事者的胡扯辩论一番的冲动,因为我感到叙事者自己也清楚他的胡扯是不可控制的,是情绪化的,是一些他可能不应该让其影响他在真实生活(concrete reality)中的行为的东西。
胡扯的对象从20到60岁都有,集中于人们如何随着时间而改变,经常会从“整个一生”或“某人生命的终结”这个角度出发(一场葬礼和一次自杀被多次提到),因此对我来说比胡扯鲍勃·迪伦回忆录中的抄袭什么的更有感染力。我觉得那些胡扯是“悲剧性的”。有时我深受震动。大概读到四分之三处时我想“天啦,这些猛烈的胡扯真是无所不包,以一群人几乎全部的生活为背景,有冷静的胡扯,有愤怒的胡扯、有存在主义式的胡扯(甚至还有青少年式的自我憎恨或自怜)。”
那些胡扯都发生在叙事者的脑海里。叙事者是在一场宴会上(一次“风雅的聚会”,他多次以一种讽刺的语气想到),独自一人,坐在某个客房暗处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在他脑海里无止尽地胡扯。随后宴会开始了,他坐到了桌前,继续在他脑海里隐秘地胡扯,有些胡扯发生在他直视对方时(他知道当他们对视时对面那个人“毫无疑问”也在脑海里胡扯他)。有时他会自我胡扯(“为什么我要胡扯那些和我很像的人?”)有时他对饭桌上某人说的某些话很是欣赏,随后便开始自扯,因为就在一会儿前,他猛烈地胡扯了那个人的整个存在。
在某个时刻,餐桌上的某人公开胡扯了桌上的另外一个人(后者已经被叙事者隐秘地胡扯了大概20页),叙述者觉得“被解救了”之类的。我常常感到叙事者正经受着困惑,但是他的绝望和负能量要强于困惑,因此困惑没有被提及过,但是可能“已假定”,作为所有这些认知的“基础”。胡扯对象不断变化,我觉得参加宴会的每一个人在某个时候都被他胡扯过,包括那些二十来岁的人,叙述者对他们一无所知,除了他们看起来很年轻。我会把叙事者描述为一个“好”人。他可能更憎恨自己而不是他人;愿意克制自己来取悦他人;可能谦卑而平静。
叙述者就自己来参加这个宴会这事大概胡扯了20次,说他根本就不想来,说他知道宴会上的每一个人都会让他觉得恶心,说他很确定这对他而言将是一次糟糕的经历。那个他同意参加宴会的场景被胡扯了很多次。同时还提到了那个邀请他来的人很可能也不想他来,但还是邀请了他(甚至可以说是满怀热情地)。
印象中,在小说里叙事者开口说了两三次话。当他开口说话时不是胡扯,他说的是“对”或者“我不知道”之类的话,几乎毫无意义,和他与此同时在脑海中进行着的无止尽的、不可控制的胡扯流(它们占据了他绝大部分或者说是全部的通信带宽)相比,是莫名的,就像是噪音。当派对结束后,在书的结尾处,他对派对的主人说了大概4个句子,表示他喜欢这场宴会,很高兴他来了,喜欢宴会上的每个人,并且还希望和主人再次交上朋友(他此前对这个主人和这次宴会的“前提”的胡扯可能是最猛烈的),同时为自己能在如此高的自我意识水平下撒谎而隐秘地自扯着。
我喜欢这个小说人物,因为他的胡扯似乎是存在性(existential)的,而不是一个男人严肃地相信他优于其他人,或某种艺术形式/生活优于其他类型,或他比其他人做了更多重要的事。他似乎一直都在脑海里胡扯,在任何情境下。他似乎也知道这点,所以能够去观察它们同时不相信它们。他似乎只是抑郁于生活。独自一人在床上时他可能会胡扯生活、死亡和其他存在性的事物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人(对于他人,我相信他可能总体上是感到同情的)。我听到过一些人的胡扯,让我觉得如果给他们机会的话,以他们那些难以理解的胡扯“为动力”,他们真的会杀掉那个人。我相信这个叙事者宁愿杀掉自己而不是他人。我很享受阅读托马斯·伯恩哈德的《伐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