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此生可能再无机会与徐英相见了。然而世事就是如此难料,时隔三十年后的今秋,似乎也并未费太大周折,我居然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家的院子里,迎着她错愕而恍惚的眼神。1988年,我们十六岁。中考过后,我在家等录取通知书等得焦灼万分又百无聊赖,心血来潮于是去了乡下老家避暑。就是这一去,让我与徐英擦肩错过30年,也让我惦记了她30年。我从乡下回来的当天,父亲便交给我一张折着的纸条,告诉我大约一星期前,有个女孩子来找过我,神色紧张,看起来有些伤心,得知我大概不会很快回家后,问父亲借了纸笔,写下纸条,嘱托父亲一定交给我。父亲问她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先住下来,容他第二天去接我回来。她说不必,仍然还是坐了很久才离去。我问父亲,来人的样貌,父亲说很文静很柔弱的样子。我眼前立刻浮现了徐英略红的眼圈,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现在想来,父亲当时未必真会把这事当事,说去接我也是客套,因为那时的我们在他眼里都是群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小孩子,哪里能有什么真正的大事。而且即使立刻接了我回来,也末必真能改变些什么!然而,我仍然为此后悔内疚了三十年,每每念此,便觉得对徐英不起。
徐英叫我姐,其实她还大我二月,她之所以这么叫一是她性格温善,为人小意,二是我当时年少轻狂,仗着自己嘴皮子利索,在班上一贯好强逞能。她是那种特温顺的人,总带着羞涩的笑,第一次见她,徐志摩的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娇羞,恰似水莲花般的温柔跃然眼前。她天然的让人有想保护她的冲动。我们就这样熟稔起来。
慢慢地我了解了些徐英的情况,她兄弟姐妹五个,她最小,父亲在她小学时去世,母亲挣扎着给两个哥哥盖了房娶了亲,却时时遭到嫂子的嫌弃,出嫁了的二姐生活很不如意,也时常回来哭诉,加上供她读书,母亲心力交瘁,终于在她来念初中时改嫁给了镇上的一个工人,条件是给她一间独立的房子加负担徐英的学费。我见过她母亲,徐英眉眼模样都长得像她妈,她妈那时不过四十多岁,应该还是很有些风韵的。可惜得是,再婚的家庭总是矛盾重重,不久老工人便对种种承诺反悔,有时争执起来还动手打她妈。再嫁了的女人无脸再回乡下,也无法照顾庇护徐英,母女俩时常自叹命苦,抱头痛苦。徐英不得不在母亲和哥哥处辗转,在夹缝里寻求安全,虽不至于流落街头,日子却过得提心吊胆,所以徐英眉宇之间总带有淡淡的忧郁,那在别人看来是种别致的风情,只有徐英自己知道其中的苦涩。
我晓得越多徐英的事,也越多同情她,她长得好看,性格好,同学们都喜欢她,她对所有的人都是温和的笑,那些苦楚她从不对别人说,有什么事她愿意跟我说,愿意听我那些幼稚冲动又没什么用的建议。我感谢她的信任,她也认可我的真诚,两个学业平平的姑娘在枯燥乏味的学生时代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徐英身体不好,每周她妈都带她去看中医,然后带药来学校吃,乡镇中学条件简陋有时连热水也没有,我便自告奋勇帮她去找,她时常红着眼圈,楚楚可怜地看着那药,咽不下又吐不出,又怕病情加重又怕辜负母亲苦心,我陪着她掉泪又鼓励她勇敢,现在来看其实徐英不过是体质弱,心思重,导致青春期月经不调而已。但那时看到汹涌的血和她苍白的脸,我们总是惊慌失措,恐惧绝望,像世界末日来临般无助!
想着徐英来找我,肯定有不得己的苦,也许又遇着了什么难,我想马上去找她,却颓然发现我不知道她的家在哪。她母亲的家我陪她去过,当时我站在门外没进去,但那就是那一间房子,她绝不可能住在那。而且后期她妈和那人闹得很不开心,也许她妈都不住在那儿了也说不定。她乡下的家我只知道地址,从没去过,她两个哥哥家里似乎谁也容不下她,我不敢贸然去找她。发动了她本乡两个女同学,在她哥家附近打听她的情况。结果她们带着鄙夷的神色告诉我,徐英跟个强奸犯跑了,她哥痛打了她一顿,叫她永远滚开。我焦急地问,那个强奸犯是哪里的呀?才毕业分开几天的时间,徐英怎么会认识个强奸犯呢?她们摊摊手,表示也是道听途说,说大人们说的,徐英天生长得就是个水蛇妖精样,坏男人就爱勾搭这样的女人,据说是火车上认识,她当晚就跟人家走了。那男人是河东的,好像当地种有很多很多的荷花。线索断了,但这个好像却使我存了一丝侥幸,我祈祷在荷花盛开的地方,像荷花一样纯洁美好的徐英能有好点的命运,我祈祷苍天能对徐英仁慈些,不叫她再孤苦无助!河东那么大,我无处去找也无法去找,徐英略带娇羞的笑脸,背后是连天的碧绿荷叶,这幅我一厢情愿臆想的画面定格在了我的心底,三十年来不时隐现。纵使我找尽一切机会去打听徐英的下落,却总是渺茫不得。我觉得此生我们也许都无法相见了。
当我自己在生活里奔波得疲惫不堪时,脑海里时时会闪过徐英的脸,还是初中时那般清纯和羞怯,我常常会想,徐英过得怎么样?她会不会还记得我?假如十六岁的那个午后,我正好在家,我会不会拼了死也拽住她,错过了命运的那个岔口,我和徐英又会各是什么样子呢?
四年前我在市里给儿子陪读,在紫盖山广场里偶遇一位面熟的女人,攀谈起来,果然是初中的同学,我立刻向她打听知不知道徐英的情况,她咯咯地笑着,我的心都提起揪着,她笑够了说知道啊,她家和我老公老家只隔一个村,然后又一阵笑,我惊魂未定地着她,揣摩徐英有什么地方可以叫人感到如此可笑?她看出我的疑惑,正色说徐英过得很好,有一儿一女,儿子今年去当兵了,在她们那边街上做着收购野味的生意。我想问徐英的丈夫,还在想怎样去措词,她又笑起来,挤着眼说徐英还是那么美,那么好看,语气中满是嘲弄和暖昧,她说徐英是她们那有名的美人,但凡是个男人都想多看她两眼,因此她生意做得比别家好,她那老公醉了酒便满大街的糟蹋她名声,似乎邻里客户全都是和徐英勾搭不清的,有时也扯了她头发寻上门去对质,弄得路人皆知,也让徐英声名在外,更引男人觊觎,有与没有,谁个说得清呢?她笑着说,不过,徐英是能耐很大很会办事哦!我无语,我本该就能想到,像徐英那样的女子,在成年人的世界,有几个男人不会有想去保护她的冲动呢?然而她是会刻意去利用还是尽力去避免?多年不曾谋面,我也不敢断言,我心中依存的仍然是那个温顺的笑脸。我问她要徐英的联系方式,她又咯咯笑了,说她没有她不愿招惹徐英这样的人,又意犹未尽说到徐英的母亲其实也是跟着徐英的,不过,也不闲着,六十多了还嫁了又嫁呢,满街都是传说哦!我避开这些,详细问问地址,她意尽阑珊,匆匆应付两句便走了。
我再次与徐英失之交臂。这一次我离她最近,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她,却又似乎让我有了隐隐不安,我与徐英究竟有没有必要再见?我挂念的朋友,于我,究竟是熟悉还是陌生?寻她的念头在得知她还好的安慰中变得迟疑起来。
日子在浑浑噩噩中过去,生活平淡俗气,柴米油盐的缝隙里照不进温情的阳光,我变得越来越阴郁。我需要一种改变,一个楔子,让我重新感受生活的热力,提携我,看看生活是否有奇迹?那荷花盛开的地方,那纯净温和的笑脸,那飞蛾扑火的勇气,能否让人间变暖?
大概是徐英的美貌太过出众,打听到第三户店家时,胖胖眯眼的老板有节奏地拍着苍蝇,不容置疑地说,知道你说的谁啦,回头左拐,路右有大招牌的,人家早不贩野货,开饭店做大生意咯!我略有迟疑地问,是河西嫁来,白白皮肤,姓徐的?他放在苍蝇拍,瞪圆了眼,我敢保证呢,你说这个漂亮是公认的,嘿嘿!那笑声叫我有几分不快,腻歪歪,粘乎乎的。
我蹙进了院子,独门不大,里面却很敞亮,三层小楼,装饰无奇,沿墙一溜大厅,很明显是农家乐的形式,院子里没有大树,贴墙种着几棵常绿栀子,还有一棵桂花正在幽幽绽放,墙根种有几株未开放菊花,还有零落已败的小月季。一个肥胖赤膊溜瓜肚皮,脸上红糟糟的男人狐疑地盘问我,你叫什么?从哪来?我固执地问徐英是在这么?他歪着头撅着嘴示意了下一楼,我说我是她同学,他问我咋没听说过你,我说我是从徐英的老家来的,他退后一步,用手搓着他的肚皮,咦了一声,说我没去过她家,我不知她还有家啊?她有家吗?连她妈都跟着我养,呵呵,我得亏找个人家把她嫁啦!我断定,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强奸犯!面目虽不可憎,却难掩波皮无赖之风。我忍住嫌恶,说:“麻烦,叫徐英出来一下吧!”他眼睛翻了翻,对着空中弹了弹油腻的指甲,对着大厅努努嘴:自己去找呗!
就是这么突然和诧异,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惊疑的眼光中都努力在对方的脸上找寻,她叫不出我的名字,除了:“你。。。”以外,她说不出更多的话,但热切和焦急令她的脸微微泛红,亮亮的眸里滚动着不知所措的内疚,我相信,就是那一刻,少年的我立刻翻滚在她的记忆里了,只是她的表情还来不及调整,她的语言功能暂时失去了效力,而我,30年后的我,风尘仆仆,顶着憔悴和落寞,带着一脸的不置可否,站在她面前,我刚开口叫道,徐英,她就扔了手里的盘子,冲过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感觉到她手心的潮热和微微的战栗,我的眼泪突然就出来了,我感觉到我嗓子眼里发紧,我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她握着我的手,有点语无伦次,她说:“你想起我来了,我记得你家住的那个厂啊。。。我,回老家有时从那里走,就会想到,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啊。。。”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意外,她脸上明明在笑,声音却带着哭。我除了点头,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曾担心的她,曾经无数次想像过见面的情景,好像全都没有用,就像这30年,我是从来没想到过她,我们只是街头偶遇一样。
她真的和30年前没有大的变化,柳眉杏眼,脸色有一点苍白,表情和从前一样温婉,身材窈窕,合体的枣红连衣裙,外面随便搭了一件长衫,肉色的丝袜,黑色中跟皮鞋,头发短短地略在脑后,很职业化,不带一点乡下女人的邋遢或东效西颦,看起来整洁而自然,只是我看出她的腿很瘦很干,在丝袜的包裹下显得有得可怜,握着我的手也显粗糙,指甲短平,指肚外翻,显出经年劳作的辛苦。有几个女服务员过来看热闹,她吩咐她们赶紧去倒水,拿点心来招待,虽然口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似乎和我记忆中的徐英有点不一样,这也提醒了我,毕竟我们是隔了30年的距离的。
平静下来的我们坐在院子的桂花树下絮谈,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我,温热粗糙,摩挲触碰中几度让我哽咽,她却是温温的语气淡淡的表情,似乎是在弥补刚才的失控,努力压抑着。
她的丈夫,那个油胖的男人走拢来,好奇的盯着我,粗鲁而直接地问我:“你是她同学,你知道你们有个男生叫李峰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徐英依然面带笑容。
“啊哈!那个男生是她的初恋对象吧,啊哈,还到我这来找过她呢。你晓得不?”
“嘿嘿!他哪里知道,嘿嘿!她17岁就给老子生了娃呢!小鸡毛孩子,还。。。嘻嘻。。”他委琐而放肆地笑着,鼻子上冒出一层油。
这出乎意料的话题让我无比尴尬:“那个时候,都还小,青春期爱恋是正常的,不过。。不过,就是有也没说出来,大家也不知道。”他圆睁着眼,挑衅似的看着我:“她大着肚子时,那个李峰还来哭了几回呢,当老子不晓得,嘿嘿,不过,磨磨叽叽,一看就不是个成事的人,嘿嘿。。。老子搞女人就是快,汤都不给他娃子留一口,嘿嘿。。”他用手抹了一下嘴巴,又在肚皮上擦了下,很得意的样子。徐英看出我的吃惊,她不温不火地拍了那男人一把:“好啦好啦,都是我那个时候上赶着贴的你。。。你去厨房看看你的火吧。。拿你没办法。。。”周围的人哄笑起来,看来这个话题,他们都轻车熟路。
在这哄笑中,我的不耐烦显得格外不合群,这些人让我有不舒服的感觉。我本来是想和徐英单独坐坐,叙叙旧,问问这三十年各自的生活,在这笑声中我突然不想开口了,无论那些年是怎样过来的,都不值得再提了,我们还能再相对,还有什么比追问更浪费时间的呢?答案不会轻松,答案也没必要。
院子很热闹,人们都有些莫名的激动,屋里闻声跑出一位姑娘,抱着一个孩子,徐英指着她说,那是我女儿,27岁了,我看过去,感叹遗传基因的强大,那姑娘滚圆的身材,皮肤微黑,眼睛小小的挤在脸颊上,嘴唇厚厚的凸起,长发披肩却显不出一点青春的亮丽,活脱脱是她丈夫的翻版,连怀里的孩子也是八分的相像。我看向那个孩子,他大哭起来,咧开嘴,鼻子里冒出泡泡,一点也不可爱。徐英解释说,这个孩子认生,快两岁了,都跟着女儿,她因为忙,从来没有照顾过女儿这一家,连女儿生孩子坐月子,她只是去看看就走,这回女儿带外孙回来玩也才来了两天,因为陌生孩子总是哭闹。姑娘冲着我羞涩地笑了笑,我终于从她的神色中看到了徐英的影子。徐英说,她还有个儿子,是老二,今年25了,可是孙子都5岁了,放在姥姥家上幼儿园,因为儿子经常不着家,媳妇没少埋怨她。可她要忙家里的事,忙餐馆的事,也顾不上了。她把眼光瞟向院子外,轻声地说了句,我要哄着他们每个人,没有办法。
说到孩子,我们变得客气起来,终于有点像我们这个年纪常有的拉家常了。得知我儿子还在上大学,徐英说,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只上到初中,那时家里穷,孩子的学费经常是欠着的,满街上的人都在看笑话,孩子穿得破,学习差,她一天天为生计发愁,也想不着那么深远。姑娘小小年纪出外打工,经历了一次离婚,她没管好,好在现在嫁了个还算不错女婿,她的愧疚也少一点。儿子更是从小就油滑好斗,辍学就在街上游荡,帮着家里做点小生意,她怕儿子学坏,托了关系让17岁的他去当了兵,可他一退伍回来就让人家姑娘怀上了孕,好在媳妇是真心喜欢儿子,没有在彩礼上多纠结,早早结了婚,也叫她了一桩心事,只是现在的儿子仍然是游手好闲,只爱在外钓鱼、飙车,叫她担心。我想着她的苦不会少,也不知怎么去安慰。我问她,这些年回老家吗?刚才你丈夫说他不知道你有家是什么意思?她无奈地笑了下,说,他嘴里能有一句好话吗?我回头看,那个男人可能觉得没啥意思,已远远走开。
再看徐英,她神色还是那么平淡,她说,他是个强奸犯,坐了八年牢,我说我大概知道一点,当年我去打听过。她看着我,很久没说话,眼眶红了起来,她说,我当年是幼稚也是走投无路,跟他到了他家才知道他隐瞒了一些情况,欺骗我,但也没法回头,为了这件事,她二哥一耳光打掉了她二颗牙齿,连着母亲和她一块彻底被赶出来,好在他当时承诺收留母亲,即使这是个火坑,她也只能睁眼往里跳。她顿了顿,说,那时我怀孕了。以我们现在这个年纪早该想得到这可能才是徐英非嫁给他的真正原因,那时的年代,那时的我们,似乎都没办法接受失贞以及失贞后的重新开始。
我说我理解,她笑了一下,很惨然的,我说,我知道你不会过得容易,她真笑了,眼光移向追着外孙跑的女儿:“你看,我女儿她们多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离婚也不算什么,还是能找到真正爱自己的人。多好啊!”
我说:“都过去了,我找不到你时常常幻想,生活也许会给你奇迹,让你过上很好的生活。现在看来,你是吃苦的,但是你把日子过成现在的样子很不错了。”
她往我跟前坐了坐,声音有些颤抖,她说,生活没有奇迹,我早已不幻想,这些年,谁能看得到我内心里的惊涛骇浪?就像你看到我平静的笑,却不能让你看到我身上的伤,前天晚上他又喝醉了酒,无事生非,在她已睡下的情况下,把她从床上拖下来打,因为太平常,连劝的人都没有。她说得很平静,她说,因为怀疑,她不能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否则就是坐实了把柄,她早就借口身体的原因和他分房,却仍不能阻止他时不时的暴虐,即使儿子在家,也阻止不了,他会横着一脸肉,对着儿子骂些不堪入耳的话,自己睡自己的老婆,天王老子也管不了。除了息事宁人,除了忍耐恶心,她别无它法。除非她想一把火毁掉这些年的苟且偷生。
离婚呀,我说,你没必要这么忍着,孩子都大了,能理解你的。
“我把债都还差不多了,这房子,这院子,都真正属于我了,女儿嫁的这家人不错,母亲也安排妥当,婚姻破裂的二姐早已自杀解脱,没有后顾之忧了。餐馆的生意也运转的不错,碰上难缠的客人吃点豆腐,我也能应付的很好,就是儿子,我放心不下,媳妇也让我揪心,儿子要再成熟点,能撑起这个门户,我就真没牵挂啦。”她叹着气,“年纪大了,该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他现在打我都知道不打脸了,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从前,他是故意只往脸上打的,就是要我出不了门见不了人!连编谎言都没法骗人。你看,他是越来越精了,知道要过日子,知道打老婆会被人鄙视,从前,他可是只要威风的。要是他不喝酒,我的日子可能就好过了,可他怎么才能不喝酒呢?”
“我不出门,在这街上也没朋友,为了避嫌,我从不和任何男人单处,可是,我该办的事还是要办,该找的关系还得要找。。。指着他,不知我这两个孩子过成什么样了。。。”她又笑了,凄然中带着妩媚,杏眼里亮晶晶的,“可是我有我的福气,真的,好多人肯帮我,可能觉得我可怜吧?”我想起那些流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了两个孩子,我一年一年忍下来,当年拖着大的,抱着小的,居无定所,生活无着,他还去盗窃,去嫖女人,我给人下跪求情,都是为了不让这两个孩子跟我当年一样,无家可归。说起来我命真是不好吧,可是有时我也挺满足的,我真的有贴心换命的朋友肯在绝望的时候帮我,你相信吗?没有他们,我可能早死几回了。。。”话不能再说下去了,我有什么不明白?自始至终,只有那个一直施暴的人不明白,但他却蛮横地委屈着,不知所为?
我愣愣地看着她,像看到了三十年前在寝室里哭泣的她一样,只是隔着时光的距离,我看到她眼角的干纹,灰灰的发梢,还有笑容背后的辛酸,平静里隐藏的无奈,无奈中透出的坚强!假如人生里有什么美好,凭什么不应该是她理所当然去享有的呢?她隐忍是对生活的妥协,也是对所有人的负责吧!谁,包括我,都没有权利去掀开生活的盖子,去探究那些真实的残酷。每个人都应该给别人给自己留点余地。
“我现在特别相信命运,因为相信所以我也特别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我们每个人都该各安其命,各得其所!”她真诚地说,脸色平静地像头上澄明的天空,“你惦记着我吧?看!我还不错!别担心!”她笑得风轻云淡。
我告辞要走的时候,她丈夫在厨房呵斥她女儿,可能是孩子打翻了什么,听着他毫无避嫌的粗口连篇,徐英抱歉地对我笑笑,本来她是极力想挽留我的,这时,她说,我给你带我自己做的辣椒酱吧,我做的这个酱,女儿在淘宝上卖的供不应求呢!我拒绝了她的好意,犹豫了一会儿,伸开双臂,轻轻地把她拥在了怀里,其实我们都不习惯亲昵,她像受惊的兔子,一丝不安后,她顺从地拥住了我。她眼里终于有了一丝俏皮,眉眼生动起来,恍惚里似乎我们都回到了十六岁,天真是真天真,快乐是真快乐,眼泪也是真悲伤!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问她:“徐英,那个夏天的午后,你究竟是为什么来找我?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不来找我?”那些在岁月里遗失了的东西,是再也找不回来的,我们都懂。
我们互加了微信,她有时会在朋友圈发些小美文或佛学禅理,都是些心灵鸡汤。我默默地关注她的每个动态,不交流不点赞,我们就像过去的三十年一样,知道彼此存在,却无法再次交集,因为徐英说,生活没有奇迹!生活都是渡劫!唯愿所有的人都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