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呢？你知道吗，我今天真是感到万念俱灰。一生中仿佛从未有这样悲惨的日子。万家灯火，却没有一个我的归处。我不知今年我为什么这么不顺利？我已经连续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好好睡过一个安稳的觉。谢谢你给我打电话，谢谢你请我吃这么好吃的饭，谢谢你……”
她也不知怎的，明明在看着书，却突然想到要给吴姐打个电话，和吴姐一起吃个饭。很多年前，吴姐在她家里照顾她。吴姐说：“给你干活的那几年，觉得好开心。那几年时间过得好快啊。从你那里，我学会了太多的东西。转眼我们就四五年没见了。可是我总是常常想起你。无论我到哪一家干活，我都会与那家人说到你，告诉他们你曾经对我有多好。”
“我对你的那些不是很正常吗？我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啊！”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自己到底有多好？我去那些人家，大多数根本不是这样的。那些人就把我当保姆使唤，有的甚至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你却把我当亲人。总是与我说各种暖心的话，和我一起吃饭，送我各种东西。08年那年，我的腰病犯了，你明明可以去看奥运会的比赛，却情愿将票作废也陪着我。”
“还有这事？我好像去看了其中一场比赛。”
“还有，上次我暂时没有工作，你帮我介绍一个很好的人家，我后来之所以没去，是怕做不好给您丢脸。那大户人家，四世同堂，又这么高的身份，我想来想去还是没去，就是不想因为自己工作没做好让你难堪。但是我一直没告诉你真实的原因。经历这么多，我才知道做保姆的遇到一份好的人家有多么不容易。不过看到你，我就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是啊，很多好人。要有信心。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人很多。”
“不，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特别，多么稀有。就像稀释珍宝那样。我给每个我认识的人看你的照片。每个人都说你好看。我说是因为你心好。你还经常给我买新衣服，把我打扮得特别好看。有一年，你还给我买了一身特别时髦的衣服，我穿上后站在镜子前，简直不敢认自己。”
“哦，你不提起，我完全忘了。你怎么会记得那么多呢？”
“因为你做得好事太多了，所以都记不得了。可是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今天我真的情绪特别低落。你自己那么忙，却抽出那么多时间来听我诉苦。你让我怎么能不记得呢？”
可是她真的全忘记了。自己所做的那些事，不是最平常的吗？是作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起码的尊重吗？可是在吴姐的心里，却是那么的不平常。这么多年过去，竟然都一一刻在心里。
她在心里记得的，却都是吴姐对她的好。每次吴姐从老家回来，总是给她带各种土特产，从芝麻油，到土鸡，甚至土鸡蛋。每次总是大包小包的。她永远记得这些。至于自己对吴姐的好，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随后吴姐又与她讲了过去这些年的遭遇。两年前，她也遇到一户特别好的人家。金先生全家都在美国，就老母亲在北京。吴姐负责照顾金先生的老母亲。老母亲为人随和。金先生做投资生意，时常回到北京。对吴姐十分厚待且非常尊重。可是因为疫情的原因，春节后吴姐被困在了河南老家。金先生没办法，只好另外请了阿姨。金先生的老母亲其实特别喜欢吴姐，得知吴姐七月份回到北京，就希望吴姐能回去照顾自己。可是吴姐说：“我怎么能去抢人家的饭碗呢？因为我回来了，就把人家赶走。人家比我还大六岁。找工作肯定比我难得多。我好歹还比那阿姨年轻六岁，会的活也多，找工作总是容易些。后来也是金先生帮着找了一份工作。我非常感谢他。碰到他这样的好人也是很难的。”
就在前几天，吴姐照顾的那位老人走了。就在老人走的第二天，老人的儿子就让吴姐离开。没有多给一天工资，甚至不给吴姐一个喘息的机会。后来吴姐在家政工作找了一份照顾一位老年痴呆患者的工作，二十四小时日夜照顾，每个晚上起来四五次陪老人上卫生间，老人却动不动就打人，骂人。吴姐说这也罢了。可是那个老人竟然开口骂吴姐的老娘。吴姐说：“实在受不了干活还得让自己的老母亲背上骂名。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可以出卖苦力，但是我不能出卖尊严。”吴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红了。
她对吴姐说：“一切都会好的。先暂时不急着找工作，让自己静一静。在您之后，又有两位照顾过我的生活，现在她们都成了各自公司的总监，做得特别好。我相信您也会特别特别好。”
“她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可惜我没文化。”
“不要低看自己。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阿姨。我会帮您留意工作的。你先安心休息几天。如果您想回家，我给您订票。”
“我是想回家去了。可是回去家里老老小小就干花钱不挣钱，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不要你订票。你已经对我太好了。现在我想睡一会。我来你这里之前，吃了几颗安眠药。我实在撑不住了。”
她帮吴姐盖上毯子，看着吴姐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心里生起无限的悲悯。这世上，没有一个生命是容易的。每个人都在这个人世间努力地挣扎，却常常又不知为何挣扎？天色渐渐暗了，她在心里祈祷：“愿每个人，都有一个好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