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棠珍,字书楣。
她的名字在民国的名媛里也许并不十分出名,可是她的丈夫却是有点子名气的,就是宜兴那个怪画家--徐悲鸿。
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用丈夫来形容他实在是高抬了他,为人夫婿的做到徐悲鸿这地步,也实在是侮辱了那一纸婚书。他们这一生纠葛二十几年,徐悲鸿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时,用的还是“同居”二字,彼时她已抛下一切追随他二十年,他们之间,还有两个孩子。
这两个字,不可谓不绝情,也实在让她寒心,可是故事的一开始,明明美好漂亮的让所有人羡艳。
她住在整个宜兴最大的宅子里,书香门第里的掌上明珠,一个女孩子能有字,在那个时候着实是骄傲的紧的,所以啊,这个姑娘明媚爽朗,热烈骄傲的让人挪不开眼睛。可是相比之下当时的徐悲鸿就暗淡许多了,二十几岁了孤家寡人一个,带着个孩子,还一脸的苦大仇深和这世界格格不入,实在实在,是配不起这名门闺秀蒋小姐的。
可是你说这世事多奇怪啊,越是天南海北,就偏偏越是互相吸引。
千年前有卓文君爱上司马相如,如今又有蒋棠珍遇上徐悲鸿。爱情来得那么好那么快,他常去拜访她父亲,一来二去便与她熟稔了起来,而她早对他的才华有所耳闻,便也乐得与他交往。再后来,一切水到渠成,他为她改名碧薇,雕在戒指上日日带着,说不出的珍重。可彼时的蒋小姐已经订下了婚约,不久就要成为别人的太太,于是,意料之中的私奔戏码上演,上海,日本,再到巴黎,兵荒马乱的年月里,风雨飘摇的爱情,却是艰辛到牢不可破,不离不弃。
到巴黎之后的生活,虽是清贫,但于他们二人而言,却是相伴一路上,最好的时光。她是他的模特,于是他的目光便时时刻刻都凝铸在她身上,他为她画许多像。“悲鸿画碧薇,笔底有烟霞”,我忘了这是曾经看什么书的时候看到的对他的画的评语,后来辗转有机会真的看到他笔下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了。
那是只有爱人的笔触才能展现的饱满,那是只有爱人的眼眸才能看到的情人的样子,那是只有真真切切的爱着,才能透过一张纸所展现的情感。
她在他的笔下熠熠生辉,带着虔诚的满足与安然,像是他透过她的画像去表达:有她之所,是心归处。她是学音乐的,所以他为她画下后日著名的《箫声》,画里她十指纤纤,眉目淡然,美得不可方物,可是现实中的她,却真是不如他画里明丽,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想来便是如此吧。
正是那一段时间,徐悲鸿开始声名鹊起,成为有名的画家,而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在她的肚子里悄悄成长。那已经是1927年,距离她抛下一切追随他离家,已有十年。
不过啊,他们之间美好的日子,也不过就只有这十年,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十年,却同样是一个画家最艰难困苦的十年。她把所有热情,所有关于爱情的勇气的佳酿,一滴不剩的尽数倾倒进他手中的酒杯,这之后,尽管她再努力,所拥有的,也就只剩一个空杯子了。
那是1930年,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还不满一岁。他们之间,有一儿一女,还多了一个女学生,叫孙韵君。他们之间的故事如同当年的她与他一模一样,他也为她改名,叫多慈,也一样刻了一只写有“慈悲”的戒指,成日的套在手上,他也为她画像,像着了魔一样的一幅又一幅,其狂热程度可见一斑。
当年卓文君写下《白头吟》里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时候,一定不曾想到日后后会有写《诀别书》“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的一天,而蒋碧薇也一定不曾想过,这个她赌上一切深爱的男人,也会有抛下她的一日。
我一点都不敢小视徐大画家的艺术造诣,可就作为一个男人来讲,他实在太不厚道。
我当然知道所谓天长地久的爱情实在太过虚无缥缈,我相信爱情的忠贞美好,可专一是爱情的本质,却不是人性的本质。爱情这东西啊,生于人心,又死于人性。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没有了爱,对于曾经爱过的人,也至少应该善良吧,更何况那人曾为你离乡背井背弃双亲,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漂洋过海的找寻你,把你视作对于爱的信仰!但他,却还是一点一滴一步一步,将他们之间的情感凌迟致死。
1937年,抗战爆发。她拖着儿女在乱世里艰难生存,而他,第一时间所做的事,是将孙多慈一家接到他的身边,又火速在《广西日报》上登出告示,宣称与她脱离“同居”关系。
像是一堆灰烬里的最后一颗火星,“噗”的一声灭掉,她的爱情,死掉了,剩彻骨的凉,自此,她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
前前后后七年时间里,她从震惊、惶恐、再到歇斯底里,最后,只剩绝望的苍凉。这个男人啊,她终究是失去了。都说是情出自愿,事过无悔,可是若真是那样真切的爱过,又真实的感受了爱如同指缝中的沙一点一点的流逝殆尽的过程,试问又有谁能真的淡然处之?
那个年代有着现今社会都比不得的包容度,若是真情实感,无论它产生的多么不磊落,但情感本身是一定是不会被诟病的,所以,就算是恨着徐悲鸿始乱终弃,可是蒋碧薇确实,也是不敢不能去抨击他和孙多慈之间的爱情的,若是她可以,那便是一并否定了当年那个为爱悔婚远赴重洋的自己。崇尚自由信仰爱情的年代,大多数人都选择给她的丈夫和那个女学生的爱一条生路,可是却没有人,给她的恨一个出口。
徐悲鸿向孙多慈的父亲提亲,老孙头认为这个男人抛弃发妻实在可恶,说不准哪天也会上演一样的戏码抛弃自己的女儿,于是坚决不同意二人结合,碰了一鼻子灰的徐悲鸿这时候想到了自己还有个家,于是转头回去求蒋碧薇重归于好,可这回,却是她不愿了。
他提出复合6次,低声下气,卑微到尘埃里,这回换她对待曾经的爱人冷眼相待,她甚至迁怒他们的孩子,不允许孩子们见他。于是这时候,人们纷纷跳出来谴责她的无情,连她的一双儿女也不理解她的刻薄,可当年她拼尽全力挽回婚姻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指责过他的凉薄?
她是属玻璃的,只能碎一次。若不好好放在手心里珍重,失去了,就真的是失去了。
孙多慈另嫁他人,而蒋碧薇与徐悲鸿之间的婚姻关系虽已名存实亡,却仍是拖拖拉拉的维持着。直到1945年,徐悲鸿又爱上他的女学生,廖静文。那时蒋碧薇也已有了张道藩在身边,沧海桑田,他们之间,早已物是人非。
于是在这一年,他们正式登报脱离婚姻关系,徐悲鸿正式迎娶廖静文,而蒋碧薇,终于成为了他生命的过去时。
故事的最后,张道藩结束与她的情人关系回到妻女身边,徐悲鸿与廖静文生了个儿子,伉俪情深。就只有她,走到最后仍是孤家寡人。我想她当年毅然出走的时候,是万万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的吧。
是啊,这世道瞬息万变,又有谁能有通天的本事,去预料未来的走向?终究,爱上他是她一生的豪赌,她运气不好,赌输了,与人无尤。可是午夜梦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明媚的午后她在她家的客厅与他的初见,不知她又会不会叹一声: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