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好像第一次看见她,她像一个故友对我笑起来,她招手移步的动作,正在靠近我的身畔。
“又见面了,你好”。
我心中一颤,哪一天见过呢?大概她刚来几天,每天都有人来了又走,工作也没有在一起合作过,实在是没有注意到她。又是窘于她的笑脸何时在我的心中占据过,我适时地掩上自己脸上的困惑,假装与她是久别的人,赶紧递上自己的笑脸:你好,好久不见!
我的脑海里对她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她纤长的个子,扎着高高的长马尾,一张骨骼纤细的脸,皮肤透着淡淡的黄,一种娴静的气质,一开口便露出一排细密的牙齿,是她脸上最明显的亮点,单薄的眼皮下是圆圆的眼睛,眉眼细致,眼神交换间透着细细的温柔,是迟疑的,仿佛她的笑容随时会在这一瞬间停滞,不用猜测,她明显是小我几岁,也看的出她对任何关系的付出,都带着敏感克制,能被她选中为友,也是我意外的收获。
那一段时间,两个人碰面了走在一起,她对我的友谊,总是更近一步,她的笑总是比我先到,挽起我的胳膊,像孩子一样抡向半空,好像今生的相逢,就为了此刻的相见。我慢慢放下心中的戒备,愿意与她结出一段友情之花。我们不必誓言生死之交,若不涉及金钱相欠,怎会因为几颗糖分配不均而发生决裂。
那天去食堂吃饭,我在门口排队打饭。我不知道她何时来到我身后,从背后抱住我,说:今天很累很累,昨晚又没睡好。她抱住我的感觉,像一股潮水温暖地向我涌来。
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慵懒,说完揽住我的肩膀靠在我的肩上闭眼就要睡过去。
我说:靠着我睡吧,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床,想怎么睡你就怎么睡。她发出笑声,我被她的笑声感染,也笑了起来。
她说:你真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我心中一颤,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有多么令人感动,眼下只是女人之间顺势而为友情深厚的展现,如果不是看她太累,我还打算再调侃她几句。在心底深处,对关系的太过亲密其实总是带着警惕的逃避,她抱着我,其实我的心底是拒绝的,我不知道她能否感应到我身体的僵硬抗拒,想起过去与曾经无数友人的种种过往,心里拉起的弦音突然就断裂了。
她先吃完了饭,放下饭碗,走过来站在食堂门口,看向我这边在等我,不断地又在向外张望。我很怕给别人添麻烦,对她喊到:不用等我,今天饿坏了,我准备多吃两碗饭。她抱歉地笑笑,转身飞快地走了,从窗口看过去,下楼的楼梯口处有一个熟人在等她。
我放了碗筷,走出食堂,她们没有走很远,感觉她们的关系应该更亲密,更像是同乡。等她和那个人边走边谈越走越远,为了避免打搅到她们,我放慢了脚步,停下来假装欣赏花坛里的花。她忽然回过头来,看见我的背影仿佛怔了一怔,很快回头挽起同事的胳膊走了。成年人的友谊,真诚容不得半点瑕疵,我预感到,从这一刻起,我可能被她排除在朋友之外了。
直到她们拐弯看不见,我才轻装前行,仿佛挣脱了某种牵绊,脚步如风,快步走在这条寂静无人的路上。
再看见她的时候,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犹疑,这一次终于轮到我先开口招呼她,她的笑容很淡,像平静的水面轻轻地划过一丝波纹,蜻蜓点水一样,笑容从她的脸庞轻轻掠过,这一次她没有向我走来,只是对我点一下头,身体侧向一旁,茫然的看向远方。
有些事情,难以说出原因。我们不再是小孩,可以互相拉住质问:那天为什么要一个人走?为什么看见我不叫我?为什么?为什么?如果我们是小孩子,我一定会认真地给她讲几段过去的故事,给她一个冗长的答案。认真地告诉她,那天的心思很单纯,是真的不想打搅到她们,我更想告诉她,其实,我习惯了一个人独行,那种一个人像鸟儿一样展翅的快乐,她无法体会,我们隔山隔海,隔着各自孤独的人生,她怎会认同我的快乐。她只会觉得,我不喜欢她吧。
我们都明白,我们友谊的音符断了,沦为泛泛的点头之交,虽然我们每天隔着十米距离,或者在流动的人群中,隔着三步距离,再也不会像最初一样,看见一个人的眼神,似乎触动了前世今生的某一段情愫,穿过人群的阻隔,来寻找她的前世知音,原来你也在这里,大有相见恨晚之憾。
有时候隔着遥远的距离偷偷望她一眼,眉眼间依旧藏着细细的温柔,仿佛带着一点心伤,带着对感情克制的付出,她再也不会刻意地向我走来,对我莞尔一笑了,我想我会渐渐地忘记她,将她剥离出我的心房,感恩她在人群中发现了我与众不同的特质,也许那份特质与她是相同的,她靠近我,靠近的也许是另一个自己。。
我一直都明白,再亲密的感情,每个人所演绎的不过是自己的独角戏,夫妻,朋友,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编织着自己人生的戏剧,谁又能真正入得了谁的心。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世界上的独行人,大多数时候,只是躲在自己心灵的寂静里,一个人编缀着这世界热闹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