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喜欢过一个人。
认识她的时候是春天,可那时候小狐狸还是觉得很冷,整天裹在一件厚厚的黑色大衣里。
小狐狸很爱撒谎,也喜欢旅行。一个人穿越了森林、草原、沙漠、大海。
她遇到过很多人,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有见到喜欢的人。
小白兔不喜欢出门。她喜欢家。她有写不完的稿子,做不完的梦和听不完的故事,她的窗边儿住着一只几乎环游过世界的麻雀。
那只麻雀总曾经去过一个玫瑰色的城市。他说,那里的人都活在童话里。他的眼神带着憧憬。他说,那里的人醒在玫瑰色的晨雾里,睡在身边的爱人会给他们一个玫瑰色的早安吻,他们吃着玫瑰色的餐点,喝着玫瑰色的下午茶,走在辉煌而灿烂的夕阳里,临睡前那些大人总会给没长大的孩子们讲一个玫瑰色的故事。
玫瑰色的故事?什么才算是玫瑰色的故事?小白兔蹙紧眉头打断他。
啊,就像你从我这里听到的这个故事一样。
哦,就是又梦幻又不现实,但还浪漫的要死的那种?
是美好的要死。那只麻雀一本正经的纠正她。
她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她从这只麻雀那里听说了太多次这个故事。隔三差五就会重头讲一回。
但那只麻雀已经很老很老,所以他每次都以为自己是第一次讲,他讲的那样愉悦,憧憬,又满足。小白兔不忍心打断他。
之后有一天,这只麻雀终于病倒了,医生说他已经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小白兔听了非常非常伤心,再没人跟她过冬了,没有人陪她打发所有闲散却无聊的时间,她甚至再也听不到下一个故事了。
但那只奄奄一息的老麻雀却笑着抓起小白兔的手,他说,没关系啊傻孩子,即使没有我,你还有两条可以走很远的腿和一双能看遍大千世界的眼睛。去外面看看吧,你该有你自己的故事了。他说的时候眼里带着希望和期许,甚至憧憬,像说起那个玫瑰色的城市那样。
后来那只老麻雀死在了整个冬季最冷的那天,而从不愿意出门的小白兔真的背着行囊出发了。
她穿过森林和结冰的湖泊,碰见树洞里冬眠的熊,只有晚上才会在枝头唱歌的夜莺,甚至她还见到了用松果搭起来的桥,冰凌做成的浮雕。她真的走出去好远,并没有找到那个玫瑰色的城市。
几天之后,她走到一片广袤的沙丘里。那里非常大也非常荒凉。后来她迷路了,慌慌忙忙的乱闯,最后不留神掉进一个漆黑的沙坑里。
她爬了好久最后都滑了下来,她几乎叫破了喉咙四周也没有人听到她的呼喊。小白兔最后蹲下来抱住膝盖,感到非常非常的绝望,她想这次自己一定是死定了。
她甚至没有找到那个玫瑰色的城市就要去见老麻雀了。想到这里她苦笑起来。
但就在这时,只听扑通一声,一个瘦长的身影抱团滚到她面前。
hey!那个身影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惊讶又惊喜的跟她打招呼。
那是一只笑盈盈的狐狸,虽然沾着风霜和尘灰,却依然像个落魄贵族一样保持着周全的仪态和礼貌。
小白兔礼貌的打了招呼。可转眼又变回愁容满面的神情,沮丧又绝望。
那只狐狸毫不生分的凑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笑盈盈的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个坑难道不是最大的麻烦吗?小白兔哭丧着脸。
哦这个嘛,确实。狐狸抓了抓头发,笑嘻嘻的宽慰她,但是你可以把它当作是…是仙境的入口,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那个仙境。
爱丽丝?
他笑眯眯的看着她,说你不知道这个故事吗?不如我讲给你吧。
终于有人再讲故事给她听了。那个刹那,小白兔开心的忘了所有烦恼和恐惧,专心的投入到那个一点都不长的梦里去了。
就这样过了三天。三天后,狐狸所有的故事都已经讲完了。他们甚至已经没有水和粮食,静静的,就只剩绝望。
小白兔觉得这次她可能真的要去见老麻雀了。可她仍然没有找到那个玫瑰色的城市。
而狐狸看出小白兔低落到极点情绪,他打起精神揽过她的肩膀。他说,我们说了这么久的故事,都没有说过自己。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个总骗人感情的混蛋。
小白兔瞥了他一眼,说,我早就看出来啦。但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个总编谎话和故事骗钱的坏蛋。
那个夜晚的星星非常亮,还有一尾尖尖的下弦月。
他们两个说了好多。狐狸告诉她,说自己是出来旅行反省自己,他马上就要做回一个好人了。
小白兔说自己是来找一个玫瑰色的城市。她给他讲了老麻雀的故事。
狐狸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说人间哪有这种地方。如果有,那一定是在天上。
于是他们心血来潮像是发泄似的拆了背包、鞋带和书页,糊成了好大的一个风筝。
狐狸拽着她的手,说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不如放个风筝吧。
他们两个牵着手跑啊跑啊,终于把那个风筝放上了天。
他俩看着晨光里的风筝,又高又远,比谁都自由。他们默契的相视一笑。
下辈子我会做个好人的!狐狸喊着。
可是小白兔茫然了,她要期许什么呢。她想啊想啊,直到那个沙坑的边缘有人朝他们招手。
原来有路过的人看到了风筝,他们得救了。
狐狸爬上地面拍了拍身上的土,笑眯眯的看着她。他说,我们同甘共苦这么久,可我没什么好送你的,就送你个拥抱吧小兔子。
他把她搂得紧紧的,像是一场真正的告别。她抵着他的肩膀,闭起眼睛,却像是做了场梦。
爱丽丝的梦快醒了哟,你也该回去啦。有缘再见小家伙,Farewell!那只狐狸松开她,还是笑嘻嘻的,挥挥手跟她说再见。
小白兔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忽然知道如果死掉,自己下辈子想要什么了。
——我下辈子还是想遇到你。更早,更晚,都好。
可她来不及喊,因为等她抬了头,那只狐狸已经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了。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一地夕阳的光,和那个斜斜的漂泊在半空的七扭八歪的风筝。
后来她想,可为什么偏偏是farewell呢,人们总喜欢用它来说永别,而不是再见。
过了好久,小白兔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家,她仍旧没有找到要找的地方。
「我去过一个玫瑰色的城市。」
可她却打开电脑,认认真真的打下这行字。
她想起那个沙丘里的深坑,那个没有水,没事粮食,只有漫天星星的夜晚。他想起那只灰头土脸,似笑非笑的狐狸,他口中那个缥缈却决心要改过自新的未来。
她笑了笑,没有停下手。
「就和曾经提起过这个城市的人所说的一样。居住在那里的人非常幸福,真的非常幸福。」
「但是很可惜,我只停留了几天。我非常想念那个城市,可是我没办法再去一次了。」
她听见窗外啪嗒啪嗒的声响。是春雨,这个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那些带着芳草香气的水珠顺着窗户落到键盘上,沾湿了她毛茸茸的爪子。她视若无睹一样继续敲下去。
她说,「我在那个非常美好的城市遇到了一个同样美好的人。哦不对,他是一只狐狸。我们在那里共度了生命里最奇幻的一段旅程,最后,我们失散在玫瑰色的暮光里。」
「世界上最好却最坏的狐狸,其实我想要再见你一面,并不想要什么玫瑰色的城市。」
打完这句话她盯着屏幕愣了好久。她想起那个飞的好远好高,救了他们性命的风筝,到最后也不知漂泊到了哪一处地方。即使并没断线,却怎么也握不住。
愣到后来雨停了,天色都暗透了,枝头的猫头鹰睁开澄黄澄黄的眼色,山坡上的野狼开始觅食。她愣到所有树洞的小格子里都亮起了暖橘色的灯光,真正的夜晚来临。
她看着一整个夜空的星星,和那一颗高悬的月亮。她发现即使是同一片天空,这个世界也太大了。
她这才重新把手指挪回键盘上,小白兔咬着牙,一字一字的把那句话删了个干净。
「狐狸先生,不管你在哪儿,祝你有个玫瑰色的好梦。」
她一字一字的打下这段话,也只当自己也做了场梦,醒来活成一个丢了心的人。
爱丽丝的梦醒了,她就要做回一只普通的兔子了。没有怀表,不会讲话,庸庸碌碌的过着日复一日。
但是这才是人生。我们活在一厢情愿或者两相期许的爱里,就像活在包着糖纸的玻璃球里面一样,亮起灯,连呼吸都是甜的,梦幻的,羡煞旁人的。但人生并没有完满的爱,爱里有背叛、分离、纠葛和形形色色的纷扰,所以从来没有人能永远活在一场爱里。就像我们,总要掀开糖纸才能看清这个世界一样。
但一定要有个玫瑰色的梦啊。那只小白兔静静的盯着已经半满的月亮,一滴眼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