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九州。
太上皇莫名死去,十岁的太子匆忙登基,一时间外敌进犯,内乱开始,朝野动荡,虽然各地拥护势力纷纷带兵,进京勤王,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京畿危如累卵。
那年,他十岁,她十二岁。傍晚,她浣衣归来,他爬上她家女儿墙。她说,你不怕踩碎瓦片,摔下来又被家父揍吗?他说,怕,但更怕见不到你。她说,你果真要去疆外?他说,是。
她哦了一声,埋头弄衣裳,一时无语。他却笑道,这一刻能见到你,真好。
瘦马就在女儿墙外,是母亲养的,他跳下来,跨上马背,扬鞭绝尘而去。
风中,只有他的最后说辞,我想变强,用一生来守护你阿。她听见了的,一时脸红心跳。最后还有一句,风尘太多,她不知有无听清,“若不是这乱世,渺小如我辈怎有机会的建功立业,变强变大,如果没有变强变大,而我又怎能有能力去守护你?”
她抬起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只有一骑红尘,消失在天际,天际边,夕阳格外的红。
其实她想告诉他阿,我不要你多强大,只愿你每日都在我身边而已。也许,在没有机会再诉说了吧。
天启五年,新皇用五年的时间,从无知少年变成稳重的帝王,收拾完九州各反叛势力,带领帝国的大军,全面反击外敌的入侵。
此时,她已出落成绝色美人,倾城倾国,而他,年少在军中滚爬,历经九死一生,千万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却只成了帝国默默无名的百夫长,距离他的目标,遥遥而无期。
彼一时,她拒求婚的人,千万次,终日以素颜见世人,以表对他的忠贞。奈何倾城容颜,虽深居简出,世人尤不经淡忘。此一刻,他却破釜沉舟,毅然自愿编入千人敢死队,力敌万人,虽身负重伤,但终是击退来犯之敌,得以面见御驾亲征的至高无上的年轻帝王。
帝国的反击战,打得异常艰辛,加之常年累月战事不断,举国的男子,自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尽皆为兵,若不是年少有为的天子,魄力智力惊人,只怕国已易主。面对四方来犯,虽捉襟见肘,但却也游刃有余。
弱国无外交,弱国的子民都只会成为他国的奴隶,任人宰割。他身在天子身边两年,终于明白,为何天子倾尽帝国的财富,也要抵御外辱,把敌人距于国门之外。
他只爱一个人阿,他甚至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但帝国的王,却爱着他所有的子民,他站着的地方都是帝国的疆域!他为年轻天子的这种爱动心,他誓死也要守护他想保护的人。如果国之不存,她如何得以安心生活呢?
天启十年,帝国的反击战又打了五年,帝国最勇猛善战的大将军白元战死沙场,帝国的天子被围困西凉,以十万对抗一百万。举国震惊,哀恸。
她身在桃源,听闻紧邻的所有村庄所有男子都未曾归来,那日,传闻他也已经战死西凉。
十年,二十四岁,有哪个女子的二十四年,只用来等一个人?她做到了,忍受住了外人界的唏嘘,她还在等他,她坚信,她明白,这就是爱,她爱他,她甚至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归来?
西凉一战,悲哉壮哉。这是多少年以后,帝国参加这次大战的所有活着的将士想起来都会痛心的一战。但也是这一战,他的人生开始变化。帝国最勇猛的大将军白元战死,战线全线溃退,年轻天子整理余下的十万残兵,退守西凉。四国聚集百万雄兵,围困西凉,欲将帝国有生的兵力屠杀于此。此时,军中三十岁以上的男子,尽皆战死。二十岁的天子,亲自守在城墙上,望着墙外白雪中,蠢蠢欲动的越来越多的四国联军,一夜之间白了头。
帝国的女子,都在恨为何当初不多生男儿,为国杀敌,帝国的王室,已是乱成一锅粥,四方来援的大军也疲于奔命,最近的援军无两日的时间到达不了西凉。无助的人们,四处逃难。
但她,依旧还在桃源里,独自等他。
她说她要养肥他的战马,然后站成一棵桃树,站在最高的地方,等在他来世经过的路上,开满桃花等他攀摘,用最美的面容送他再去战场。
他独自来到高墙上,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已满头白发的天子,虽满面困意,却不见愁容,野外,白雪中,是一望无际的敌军星火,身后,是整个帝国最后的屏障,一旦这最后的屏障被突破,联军将所向无敌,一路直奔京畿,帝国灭亡。他请命,领剩下的五千铁骑,奔袭出战,直插敌军中帐,誓与帝国共存亡。
年轻的天子看着这个与他并肩作战的青年军官,拔出了他手中的剑。天子说,此去,没有后援,没有退路,战死不会封侯,被俘不能解救。若胜,我和你,和将士们共享万里江山。他说,一个男人,如果连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何脸面存活于世?他接过天子手中的剑,这把剑曾经只有白元将军才配拥有,领了手下五千铁骑,五千最大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子,夜里奇袭联军的大本营。
帝国的天子泪目了,他用尽全军最后的火力,拼出十万大军的战力,刹那间,为那五千勇士开出去血路,也为壮士们送行。
后人难以用词汇来形容这场实力悬殊的大战,史学家们用一句话概括了这场战争,人类世上最出名的一场以少胜多的大决战的奇迹。
五千男儿,在百万大军中横冲直闯一日一夜,战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杀到了联军中军大帐,手刃了联军最高的统帅。
敌国的王临死前问他,为什么他敢孤身杀进来,他只回了那个垂死之人一句话,因为你伤害了我想保护的人!
一时之间,百万大军被一个年轻的将军吓破了胆,这个有如战神的敌国军官,让他们胆战心惊,惊慌失措。帝国的天子掐好时机,与神速来援大军合兵一处,全线反击!
此一役,帝国的大军一路斩杀百万敌军,坑杀敌军将士八十万,直杀到了敌国的都城,灭了帝国最为强大的敌人,而后用半年的时间打得剩余三国的王俯首称臣。
后来,帝国有个年轻的史学家曾问那个已经快百岁了的白发的天子,当时是如何找到年轻的将军的。年老的天子抚须,深沉仰望远方的西凉,长久才告诉年轻的史学家,说,我亲自从死人堆成的山上把他翻出来的。
天启十五年,帝国终于平息内乱,攘出外辱,而作为帝国最年轻的大将军,他一夜之间,成为了继天子之外,整个帝国家喻户晓的人。
他终于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终于可以保护他爱的她了。
他来到少年时的桃源,来到她曾浣衣的河边,来到他曾经偷偷爬上去看着她的女儿墙边,来到她曾经住着的府邸,他要带她去她最想去的远方。
但她却已站成了人间的一棵树。一棵桃花,年年开花,结果,却再笑不出了声音。
那年,西凉之役,她听闻他战死沙场,五千铁骑无一生还,郁郁寡欢,不日,独自一人站在桃源最高的山上,望着他年少时一骑红尘消失的地方,猝然病逝。
善良的人们将她埋葬在她死去的地方,那里一夜之间长出了一株桃树,那年春天,桃花开满了整棵桃树。
他卸了甲,丢了枪,弃了剑,他穿着年少时候她喜欢的模样,白衣飘飘,他要去看她。
他终于可以一生一世守护她了,她却去到了一个没有人可以欺辱她的地方。
她是知道他没死,想他安心报效帝国吗?还是,她用她的生命,换回了他的春天?!
那日,他一人独战千军万马,手刃敌军万人,尸体堆如山,力竭之际,仿佛看到了她的模样,如身在梦里,如一株桃花,牵着他的战马,站在风中,夕阳火红。
她说,她爱他,愿他一生一世守护自己,她爱他,愿用生命换来他的一生一世平安。她想他功成名就,建功立业,卫国卫民,报效帝王,她想他衣锦还乡,青衣白马,红花大轿,守她一生,护她一世。
应了他年少说的那句话,我只怕再也见不到你,果真一语成谶。
世间总有太多为人称道的故事,总有太多催人泪下的美丽,但最终,却是那人,相爱而不能相守,爱而不得阿。
桃花每年依旧夭艳,花落成蹊。也许是有些人,注定,就是一生一世不能在一起,只有怀念吧。
天启十六年,帝国最勇猛最年轻最高贵的将军离开了桃源,带领五十万大军,驻扎关外,立誓永保帝国边疆安宁。
如果爱而不能得,那我就护你想护的人,守你要守的家园吧。
关外,一骑红马缓缓驾来,马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如果细心的人肯定会发现,少女的容貌,尽与当年站成桃花的女子如此相似。
年轻的生命,又将开启怎样的奇缘?
此时西风落落,大漠孤烟,夕阳无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