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仍旧下着雨,不很大,就那么淅沥沥地淋着,不紧不慢的样子。马路上有积水,晶亮亮的一滩一滩,车轮碾过总免不了飞溅出去,需躲着些才好。
路边矮树丛里隐着许多不知名的零星小花,纯白的小小花朵探头探脑地开着,雨水的温藴里花香仿佛也比平时浓些,类似桂花的味道,又透着些许甜腻。忍不住深呼吸,弯起唇角,终于舒展开皱了一整天的眉心。
打小就不喜欢雨天,因为买不起雨靴和雨伞。上学路上淋了雨就要湿哒哒一整天,脚掌需要在破旧的胶鞋里泡到放学,回到家脱了鞋一看,脚底总是白花花的浮肿起来,扭曲丑陋。
把自己缩进教室角落里,透过窗子看那些穿着彩色雨靴打着小花伞的女生们在树荫下嬉闹,马尾巴快乐地甩来甩去,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裙摆飘飘,神采飞扬。因着小小的骄傲,眉目似乎都比我们穷孩子们耐看些。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不知谁送的已经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脚上前端破洞的黄胶鞋,再扯扯头上枯黄凌乱的短发,禁不住脸发烫。青春这个词,之于小萝卜头一样的自己,遥远又奢侈。
午餐通常是一个干巴巴的馒头,可是即便是这馒头,也是母亲早晨特意给我做的小灶。家里的其他人,啃的是硬邦邦的窝头。
后来看《平凡的世界》,读孙少平每天拿着饭盒去隐蔽的角落吃剩饭的段落,心仍旧忍不住发疼,仿佛又看见那个又丑又穷的小丫头,把头埋在课桌下,揪一块馒头迅速塞进嘴里的情形。
女孩子,哪个不爱美呢。这小小的虚荣,一直持续到现在,仍旧很难挥去。虽然说四十不惑,凡事应该看淡了。可是贫穷有时候就像一根刺,即便拔出来,细细的伤口还在。只要轻轻一碰,就微微发痛。总是在心里倒吸一口气,然后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当初自卑到极点的那个丑丫头,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自己赚钱以后最热衷的事,就是为自己和爹妈买好多新衣服。打开衣柜,冬天的羊绒衫夏天的连衣裙挂满满的,只因为偶尔午夜梦回,总是能想起三十几年前的那些日子,想起冬天的破棉袄和夏天硬邦邦开了胶的塑料凉鞋,想起饭桌上一盆窝窝头中间的那个白面馒头。
其实不必回头,往前走就好。
明白,可是很难做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