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上是擂茶的制作过程
因缘际会,老家的朋友阿艳给我送来手工作的“擂茶”,小小的一提纸盒子里,装着墨绿的“茶里子”,另有2罐炒花生、黄豆和芝麻。
拿一只龙泉汤碗,加入一勺“茶里子”,一勺芝麻,再加2勺炒豆子花生,开水冲下去,稍微搅拌一下,慎重地端起来嗦一小口,咸的花生米、脆脆的炒豆子,芝麻香加上茶香,刹那间唤醒了暌别二十多年的味觉,也冲开了我的泪腺,忍不住泪流满面……
双手捧着茶碗,仿佛旁边有一个声音殷殷叮嘱“茶要慢慢喝,做人要慢慢来…”
那个温婉善良,勤劳坚忍了一辈子的女子,已经离开我很多年了。她去世后,一连三个晚上,六楼我的房间里,都会飞来一只很大很大的黑蝴蝶,盘旋低绕,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相信是奶奶来与我告别。
老家的习俗,见面问候,总是说,来家里喝茶哦!家里来客人,一般的待客之道,隆重点是一碗水煮4个荷包蛋;常见面的,则是端上一碗擂茶。大家坐着,慢悠悠喝着擂茶,说笑一点平常的日脚。堂屋从不关门,碰到过客,招呼进来,见者有份喝一碗,于是越喝人越多,客人喝了一碗又一碗,主人乐呵呵添茶添碗,快乐地招呼着。奶奶人缘好,常常家里都有这样的场景,于是小小的我,总是也会有一碗擂茶相陪。
比较特殊的茶会,是“邀会”。一条街左邻右舍,难免有手头不便的时候,就会找奶奶商量,标的是多少,哪一天,约什么人家,让各家出个多少。邀会的地方,就往往在奶奶家。差不多7、8点,收拾完家里大大小小,被邀的人陆续到来。奶奶总是吩咐我小心拿出一叠碗,搬出“茶里子”,还有各种罐子装好的“飨料”,花生米、炒豆子、油渣、芝麻、米果、油炸红薯片…一群女人,喝着茶,聊着天,等着邀会的标主提出为难之处,说出标底。那时候,左不过是百来元的目标。手头宽裕的,多标一点;家里拮据的,就少一点。也就十来分钟,事情解决。邀会的人舒一口气,端茶谢大家,频频说:“难为哦,难为你们!”大家也就端茶回一句,“难为啥,谁还没有个为难的日子,帮来帮去帮自己呀!”大家伙于是转开话题,闹哄哄地吃茶,捉对聊天。往往聊到夜深,才哄然一散。我也就在旁边,一碗一碗的吃擂茶,有时候也会躺在奶奶怀里,睡眼迷蒙听女人们细细切切地掰开来揉碎了的东家长西家短。
7岁离开宏村搬到建昌后,就少有机会喝到擂茶了。再后来奶奶去世,我再也没有回过宏村。那个拿出擂钵,教我一边加入炒米食盐茶叶一边擂“茶里子”的奶奶,记忆里,一直是一个温柔地笑着端碗烧水的女子,一个轻言细语教我“茶要慢慢喝,做人慢慢来”的女子,很奇怪的,她永远都是年轻的模样,清秀温婉。
奶奶的离去,是一种凄凉的决绝,我拒绝回忆。常常心痛,恨自己长大太慢,不能带她远走高飞。有些梦,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了,这就是令人惆怅的现实。
有些梦,看似遥远,却可以实现,比如,今晚的这一碗擂茶。
喝擂茶是奶奶带会的,人一离去,却要到25年后才重逢它。擂茶里,茶是底子,包容那么多东西,炒米食盐花生米爆米花芝麻豆子米果……一碗茶香也是一碗热闹,慢慢地喝,慢慢地等待悠悠岁月的交替,这大约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人的苦与执着,兜兜转转,也不过是为了在这薄情的世界,一壶一茶一碗,温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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