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很复杂，打打杀杀
江湖也很简单，一碗饭，就是一个江湖
1、
赵小锤打小就是个野孩子，田间头跑着，河里头泡着，成日间琢磨些打打杀杀的武林轶事。十二岁那年，赵小锤在村东头老槐树下挖着了一根棍，这棍不长不短，不粗不细，不轻不重，小锤拿捏在手刚刚好。得了宝棍，小锤便立志要成为一代棍王，惩恶扬善，于是天天在这老槐树下挥舞棍棒。
一日，老槐树下路过一个老乞丐，小锤见着眼生，不像是本村也不像是邻村的人。但小锤还是从衣兜里摸出两个钢板给了老乞丐。老乞丐并未道谢，而是悠悠地说道：“小伙，我看你这棍是好棍，但这棍法，太生太硬，没有章法。”
小锤一惊，连忙请老乞丐再指点一二。老乞丐却摇了摇手，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离这五百里外的水原村，村里有个王大棍，人称棍神，你若要学棍，可去找他。”
小锤拿了两件衣服，两袋干粮，背着自己的棍便上路了。走了十来日，小锤终于来到了水原村，一路问讯找到了王大棍家。
泥砌的院子木头的门，王大棍家与别家并无二致。小锤站在门口，心怦怦跳得厉害。
自己诚心寻上门，不知棍神是否会收自己为徒呢？
半是欣喜，半是紧张，小锤扣响了王大棍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半百老人，脸上的皮肤有些松驰，穿着宽大的粗布衣，把着门的手青筋凸起。
小锤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师父，请收我为徒！”
小锤没听见答应也没听见拒绝，一抬头，发现王大棍已经朝屋里走去了。
“进来吃饭。”
小锤战战兢兢地跟着王大棍走进屋里，不知道这顿饭是要收留他呢，还是要让他吃完滚蛋。一只小小的木桌，摆了四菜一汤，荤素搭配，样样精致。小锤四下里张望，却没看见有女人的影子。王大棍拿了两副碗筷，示意小锤坐下，把饭碗递给了他。
王大棍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目不斜视，专心致致。小锤心里忐忑不安，完全吃不出饭菜的味，只能勉强装模作样地吃下半碗饭。王大棍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饭，这顿饭竟然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小锤早已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了午餐结束，试探性地喊了句“师父？”
“你把桌子收拾了，明天开始你来做饭。”
小锤一下子跳了起来，欣喜若狂，风风火火地开始收拾桌子。王大棍起身离开，“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看了我23次，下次专心点。”
小锤的手愣住了，他全程没看到王大棍抬头，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看了他23次的？
2、
第二天，小锤早早地就起来打扫了屋子，做好了饭，想着把事情做完可以跟着师父开始学棍。王大棍起床后踱到了厨房，瞥了眼锅里的菜，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重做”。
小锤自知没做出第一天吃得那么精致的饭菜，但他是从农家长起来的，吃饭只求吃饱，没人会在乎什么色香味。而现在，碰上了一个这么有要求的师父，小锤只好重新来过。
午饭时间，师父已经坐在桌边，小锤悻悻地端出了重新做好的饭菜。王大棍把小锤的饭菜扫视一遍，起身走进了厨房。
小锤灰头土脸地跟了进去，只见王大锤开始点火起柴。待柴烧旺的那一会时间里，王大棍已经把配菜准备齐全。火一旺，架锅熬油，各路菜品纷纷下锅。王大棍左手把着锅把，右手拿着勺，左手掂锅，右手翻炒，火花蹿起了有一人高。小锤只呆呆地盯着炒锅看，却没发现另一口锅里已经熬上了汤。没多久，四菜一汤已经做好，香气袭人，忙碌了一早上的小锤早已馋涎欲滴。
吃饭时，王大棍还是如第一天那样专心致致地吃饭，小锤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师父，你做的饭真好吃。”
“食不语。”话还没说完，小锤就被打断，只得闷头吃饭。
吃罢，王大棍没有动，小锤也坐着不敢动。
“今日吃饭，我哪个菜吃得最多？哪个吃得最少？”
“……”
“饭间，我喝了几口汤？”
小锤完全没在意这些，一时呆若木鸡，心里暗暗地想，正常人都不会在意这些吧。
“你今日吃得最多的是番茄炒蛋，吃得最少的是清炒丝瓜，饭间喝了8次汤。”
“师父，你从来没抬过头，怎么知道？”小锤惊讶至极。
“你抬头看我10次有余，却还不知道这些？”
“师父，我……”
“头不抬不代表我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小锤，饭要专心吃，但切不可只沉在吃饭中。”
“师父。”
“明日，好好练习。”说罢，王大棍起身离开。
3、
小锤只得开始勤学苦练，研究各种菜系。每日清晨便出门去寻觅所需的食材，或是去集市采购，或是上山野挖掘。回来后便整理食材进行烹饪。午饭时，小锤摆出菜品，王大锤只消吃一口，便知道这菜是咸了还是淡了，火候是过了还是没足，锅是掂高了还是掂低了。一年以来，小锤的厨艺已经大有长进，虽然还没有达到让王大棍满意的地步，但王大棍已经愿意吃小锤做的饭了。厨艺长进了，但小锤心里却越来越堵得慌。
将近两年，小锤的菜已经做得很有水准了，吃饭既一心一意，又能时刻关注四周动态。他不用抬头便能知道王大棍的喜好，也能在王大棍想喝汤的时候帮他即时地盛上一碗。
一日，小锤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压抑。饭后，他破天荒地没有立马起身收拾碗筷。
“师父，我是来学习棍法的，不是来学当厨子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教我如何使棍？”
王大棍毫无波动，“你觉得你厨艺已经学好了是吗？”
小锤自信地说：“是的，但是我想当棍神，不是厨子。”
“我能教你的都已经教了，既然你说你已经学会了，那你就走吧。”
“啊，可我什么都还没学啊！我只会最基本的那几招啊。师父你的独门棍法还没教我啊！”小锤被王大棍推出了门，自己的衣物也被扔了出来。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小锤站在门口，失落无比。
他知道自己受骗了，白白伺候了别人两年，给别人当牛做马，烧水做饭，什么狗屁棍法，一点都没学到。小锤看了眼滚在一边的棍子，拿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4、
小锤一路往家走，才两年而已，沿路却已大变。好几个村庄都被洗劫一空，村民伤的伤，死的死，所剩无几，触目惊心。小锤从幸存的村民那里得知，这半年以来，有一伙强盗往返于各个地区，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他们所到之处，民不聊生。小锤胸中怒火渐旺，向村民问出了强盗的去处，决定去找这伙强盗算账。
深夜，小锤来到了秀山村，而强盗此时也正在这个村里呼呼大睡，手里还搂着从村里抢来的姑娘。小锤提着棍子杀将进去，强盗闻声而起，竟有三十多人。
小锤站在村中央，强盗从四面包围过来。天黑不见人，小锤凭着吃饭时那目不斜视却能耳听六路的灵敏，力运棍背，快如闪电，如掂锅掌勺一般，一击一点，一圈一转准确无误，打得强盗嗷嗷直叫。而强盗却只能摸黑瞎打，乱成一片。小锤全副身心都融在了手中的棍上，虽然只有几招基本的招式，却达到了人棍合一，心无二致的程度。
原来，最简单的招数，用到极致，便无可匹敌。
半个时辰，三十多个强盗全部倒地，小锤站在原地，收心，静气。朝阳即将升起，小锤也才明白王大棍是如假包换的棍神，那饭里，是一整个江湖啊。
小锤离开了秀山村，回到了家。那一战，小锤名扬四方，被颂为新一代的棍神。那日之后，不断有人来找小锤挑战。这些来挑战的人都心怀傲气，棍法虚华却没有精气，一个个都败在小锤的门下。小锤的棍神名号越传越远，而小锤却越觉无聊，毫无意思。
日复一日，除了应战，小锤便是做饭。有时他会请前来比试的人吃饭，虽然大多数人都一心想着马上打败他，很少有人会愿意尝尝他的饭菜。在小锤眼里，比试倒是其次，他们不愿意尝一尝他的饭，才让他有些许遗憾。小锤一个人吃饭，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于是他又一次收拾起了行李去找王大棍，他要继续给他做饭，他想和王大棍一起吃饭，只有和他一起吃饭，天地间才只剩下吃饭这件事。
小锤背着自己的棍子来到了王大棍的门前，家里却空无一人。小锤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院子。背后，一个老乞丐踏着步子缓缓而来。小锤一回头，似曾相识，他记起了十二岁那年遇见的乞丐。乞丐走近小锤，却把撑着走路的细木条挥将起来，小锤立马反应过来，举棍挡下。两人就在王大棍门前打斗起来。乞丐木条虽细，却迅如闪电，力透筋骨，招招出奇。小锤一招又一招接挡，渐渐处于被动。眼看细木条朝自己刺过来，小锤用棍向下劈打，试图挡住木条，却不知木条半路峰回路转，向上挑去，一下子把自己的棍打落手，甩到一边。
小捶呼呼喘着气，两人对视，笑了。
乞丐把木条重新当成拐杖。“走吧。”
小锤捡起棍，跟上乞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