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村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关中大地一个普通的村子,这样的村子与千千万万个村庄一样,随着社会滚滚大潮起伏,时而激昂、时而狂热,人性、悲欢在这起落中变得扭曲和张狂,充满了叹息与悲苦、无奈。
村支书老石从公社开完会,心情就不平静了,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一定要动起来,要抓几个典型,要搞得轰轰烈烈,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死几个人算什么。
他急忙向生产大队队部走去,路过村上的学校时,向校门口撇了一眼:学校也要抓紧动起来,老师队伍中也有敌特反分子,不能让他们混过去。
村子里正在上高一的珍珠回到了家里,父亲石荣兴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心事重重地转身而去。
珍珠是和满银一起相跟着放学回家的,路上满银对珍珠说:我感觉要出大事了,我看咱们的老师都人心惶惶的样子,前几天我听我爸说,村里要抓人呢。
珍珠有些不屑地说:能出啥大事,我们家可是对村里有功的,商铺捐给了大队,我爸把他的手艺全部向大队进行了公开,还教会了好几个人呢。
满银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说:也是,听我爸说主要是要揪出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坏分子,放心,咱俩啥关系,我会保护你,有什么消息我及时通知你。
其实满银打心眼里喜欢珍珠,但他一直自惭形愧,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珍珠的父亲是个生意人,家境殷实。打小珍珠身上始终穿着整洁干净的衣服,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而满银的父亲老石全凭苦力养活一家人,满银大小就穿着打满补丁,有时候甚至是又脏又破的旧衣,不是裸露着膝盖,就是屁股蛋上磨出个窟窿。
满银打那时候就喜欢珍珠,他觉得珍珠就像是仙女一样,那么好看。在村里碰到珍珠时,满眼总是不好意思跑开,他不想让珍珠看到他穿着烂棉絮或者又脏又黑的旧衣服。然而他又想看珍珠,眼睛扎在珍珠身上拿不开。他总是躲在墙角或者树后,偷偷盯着珍珠,看着她跑,听着她笑。
有一次满银躲在树后偷偷看着珍珠,珍珠突然一转身看见了他,满银心里一慌,反身准备跑,珍珠却喊他一起玩:快来,满银,缺一个人哩。
满银羞得满脸通红,一只手捂着屁股,不好意思从树后走了出来。
小孩子们一阵就玩闹地开心起来了,又喊又叫。这个时候有个孩子却发现了满银屁股上的秘密:小银子,不害臊,露出了光腚了。
小孩子们一起哄笑起来,围着满银看热闹,满银羞得满脸通红。珍珠没有笑话满银,珍珠反而站出来说:好朋友不可以笑话好朋友的,这样就没得玩了。
满银永远记着这一幕,他心里特别感激珍珠。就从这个时候起,满银就想着以后一定要娶珍珠当媳妇,因为珍珠不笑话他,不嫌弃他。
在孩子眼中,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可这社会风云变幻莫测,满银的父亲老石当了大队支书,珍珠的父亲石荣兴成了普通社员。
尽管历史车轮滚滚,但满银和珍珠的关系似乎没有受到波及,依然那么平静,淡然却又有些不一般,后来两个人一同上了学。满银始终远远看着珍珠,护着珍珠,随时准备着要做出保护他的举动,他在等待这个机会,更在等待长大了以后的时候,他一定要亲口对珍珠说一句话:珍珠你嫁给我好吧!
吃晚饭时,石荣兴终于说话了,他问珍珠:咋回来了?放假了吗?
石荣兴其实是明知故问,他知道出事了,而且要出大事。珍珠说:老师都被叫去弄什么审问,还是审查?校长都被人关进了房子。
石荣兴一口饭也吃不下了,他站起来对珍珠妈说:那些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珍珠妈说:还有啥东西,不就是些绸缎和老祖先留下来的传家宝嘛,再还有啥?
珍珠的弟弟平珠说话了:爸,这是咱家的东西,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有啥担心的。
石荣兴瞪了平珠一眼,叹了一口气:哎!看造化吧!
这天村上革委会的人气势汹汹地进了珍珠家,珍珠妈吓得浑身发抖,站在房厅下挪不动脚,珍珠流着眼泪搀扶着妈妈。石荣兴和平珠被喝来喊去:把这个柜子打开!拿铁锨去,从这挖,往下挖!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藏在地下。
不大一会,家里原本平整的地面到处挖地都是坑,柜子里的衣服全被扔了出来。粮仓、面粉灌子全被砸烂,说怀疑里面藏有给国民党的密信。
革委会的人走时,拿走了绫罗绸缎、几匹洋布,说这是资本主义反动物品,全部收没了。银镯子、玉石雕件都被拿走了。
临走时,领头的人对石荣兴说:晚上糊好高帽子,明天去大队报到,接受人民群众的批斗。
第二天石荣兴顶着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挂着用细铁丝绑着重十几斤的铁牌子,细铁丝深深陷入肉里,渗着红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