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中国飞往尼泊尔的航班要选右侧的临窗座位，据说可以看到珠穆朗玛峰。峰顶是什么样子的？登上去的人说是二十平米左右的一块斜坡，上面是厚厚的雪……站在那里会是怎样的感受啊——我不止一次的想象，和宇航员走出太空舱差不多吧？一片苍茫：皑皑白雪和漆黑宇宙，是勇敢者才能感受的壮丽……普通人会颤栗吗？会不敢睁眼睛吗？还是睁开眼睛看到，又吓得闭上了……珠峰上除了勇士，还有勇士的遗体，勇敢的坚持让人动容，也让人“欣慰”，珠峰是他们豁出命来追的梦，在珠峰下长眠或许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当我们的心像阴雨天一样湿冷的时候，会憧憬那些雄壮和伟大……但也会被迅速切换到现实的琐碎和渺小。漆黑的卫生间传来冲水声，老爸上厕所又不开灯。因为卫生间是磨砂玻璃格子门，透光不透明，老爸为了省电上厕所经常不开灯。但是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在里面，经常一推门就惊吓了……
早上人家上班前的时间真是一分钟一寸金，分秒必争的：洗漱、上厕所、做简式早餐、搭配衣服、化起码的工作妆……这些都是四十分钟内要完成的。六点起床，七点之前必须下楼去车站。老爸偏要在这个时间打扫房间，我要在地板上“跳”着走，避开他的“垃圾”；我去厨房热牛奶，老爸在刷他的小茶壶；我去柜子里翻衣服，他要找床单……每天早上都完美地撞车，七点钟他也开心地下楼了，去菜市场！
我和老妈逛街回来，卡里的钱花光了，突然想起什么来：“妈，我爸是不是借钱给我表姐夫了？好几年了吧，好像是四万，还了吗？最近有没有再借？”“别跟我提这些堵心的事，你爸这个人——我真是没法说，气死我了。”我偷偷地笑了，老爸又被我那个姐夫“骗钱”了。我爸心软，面子矮，不会拒绝别人，人家不还，他也不好意思追着要。老爸借钱的理论是：借给借给，既然是真心帮人家，人家还不上就给他吧……
老爸现在是个有点倔又絮烦的小老头。岁月真是神奇，记得上初中的时候老爸去接我，穿一件深蓝底色、白色星星图案的衬衫，站在高坡上，除了个子矮点，也是“玉树临风”的。同学们对我说，你爸帅啊，像你男朋友！哈哈，我听了心里可美了。
再倒回去一些，我上小学那会儿国庆才放三天假。我爸每年都带我爬山，我家楼后面的山好高？他在山上给我抓了两大袋子螳螂，邻居赞叹：“哟，这么多，能有二斤！”山上的岩石上有整齐的扶桑花，我开心地奔过去，我爸在后面喊：“不是长在石头上的，是人家采好放在那儿的。”果然跑过去，大石头后面钻出两个孩子。站在山顶，老爸瞅着我问：“你头上戴那么多，不累吗？”多年以后我不记得自己那天穿什么衣服，但那天的发型记忆犹新：梳个马尾，上面扎了个大大的紫色绢纱蝴蝶结，头上戴一个彩虹色塑料发箍，发箍和蝴蝶结之间插了个黄色的蝴蝶发梳插梳，脑袋的一侧还插了一枚白色小叶子型的插梳。“不累啊，多好看！”我觉得老爸是认可我的美丽才会在山顶问起我，每每忆起都会笑上好久。
老爸还喜欢带我去海边，坐公交车，终点站下车就是大海啦。记得有一次到终点站，车上人比较多，一时半会儿没下完，我和爸在最后，前面是位老人。司机不耐烦地吼：“能不能快点儿！”我爸回头厉声说：“前面有老人啊！”司机沉默了。但是当我们下了车，走到车前面的时候，司机突然按喇叭，好大声，吓人一跳，我爸狠狠地瞅了司机一眼，就拉着我走了。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司机在驾驶室开心地笑得身子乱颤。第一次感到老爸不威风了，输给人家了。
我慢慢长大，老爸变得越来越“没用”。去新公司为业务上的事和领导起冲突，总公司下了裁定，各打五十大板。虽然事情过去了，但内心不平，在家里吐吐槽。第二天下班，我爸从公司大楼拐角嗖得出现在我面前：“爸，你怎么来了？”“你们领导今天有没有为难你？”“哈哈，爸，你笑死我了，你以为我还上学呢，我的事你就别管了，快点跟我回家吧！”
人家失恋了，在屋子里哭得稀里哗啦，老爸推开门进来抢过电话，冲那头说：“我认为她还是很爱你的，你们以后过日子可不是上法庭，揪着一些话讲谁对谁错的……”讲了一阵子，他把电话给我：“他挂了，这个人真不好说话，不跟他谈了，分手！”我擦着眼泪噗嗤笑了：“爸，你能不能别管我的事！”
公司体检说我肺部有阴影建议去复查，我回家就提了一下：“医院说要做一个加强CT，需要家属到场，哎呀真是小题大做，做个CT我还能昏迷吗？”老公说：“你听大夫的吧，我明天下午请假过去陪你。”老爸在旁边听着也不说话。到了第二天，我爸和老公一起来了。“爸，你这么大岁数过来干嘛？”他也不说话。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是个旧病灶阴影，不影响身体。出门路很滑，前几天下了大雪，正化雪呢，湿滑湿滑的。我和老公走在后面，爸一个人在前面走。他脚一滑，整个人摔在雪堆上，还好是雪……没等我们过去扶他，他立刻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雪，好像怕丢人似的。当时我笑着说：“爸，你慢点，打雪仗啊。”但是过后一想起来就想哭。
长大了，我爬了泰山、黄山。坐飞机，飞到比珠穆朗玛还高的云层里。领略了更广阔的美景，也体味了世道的冷暖。当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时，父亲却老了，变成我想去照顾和保护的小孩。他不会视频通话、不会电子缴费、不会网购……如今飞速旋转的每一天对于老爸来说都有好多新奇的无法理解的。你知道宇宙的颜色吗？黑漆漆的，太冰冷。我想它应该是深蓝色的，上面缀满闪着银光的星星，像老爸“玉树临风”的衬衫。你知道珠穆朗玛峰峰顶有什么？我们没有赌上命的勇气去攀登，但我们童年里都有一座仰望的大山。爸爸，我长大了，变得很强，我来做你的珠穆朗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