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打马而过的瞬间,三载春秋忽忽已逝。
一展眼,离别的钟声已杳然可闻。
离别的脚步愈近,对燕园的眷恋也日甚。
莫名的慌乱不安。而感伤如疼痛,在每一个辗转的夜晚四处蔓延,一波一波,静静地将你淹没……
心绪难平中,索性黎明即起,在偌大的、安静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从三角地,百年讲堂,电影院,到图书馆,转入静园,在露湿的草坪上流连片刻,再一路向北。
不觉间,又来到了这一片熟悉的“燕北园”——
夏初的阳光早早便发了威,远远望去,波平如镜的未名湖淡笼在一袭轻烟中,花神庙、博雅塔、还有湖畔簇簇鹅黄的柳冠,齐齐倒映在碧绿的湖水中,那般的明丽雅致,直如一帧明信片,似乎可以直接裁下来,邮寄走。
踩着一地斑驳的光影,绕着湖,且行且观。
花神庙旁,那半株年轮很深的老柳,躯干不知何时因何故被拦腰截断,只剩半截残桩,以与湖面呈45度角的姿态,俯身水面之上。
往日里走到这儿,总能见到许多学生,还有游客,站立于残桩悬空的前端,双臂展开,做英雄或飞翔状。
我走过去,坐在粗大的残干上,一低头,赫然发现在那老朽泛黑的横断面上,不知何时竟已生发出簇簇鲜嫩的新芽。其中有些性急的,更是已然抽出丝丝纤柔的条。不长,细细的,一团团蜷曲在断面的四围。
我久久地看着,心里惊叹其生命力的强悍,和坚韧。老朽残损至此,竟还能够孕育出这般美丽的新生命!
心中一时有莫名的感动。
清晨的湖边很安静,两岸的绿荫深处,偶尔传出人语声,声音被层叠的绿障过滤了,听上去远远的,瓮瓮的,好像从水缸中发出。
突然,一串清亮的笛声从湖心岛遮天的浓荫中,箭一般地冲出来,直入云霄……
一对一双的鸳鸯,也有白羽的鹅鸭,卧浮水面上,有神仙样的气派,悠然划水,在身后牵扯出道道白白的细线。
近岸的阴凉处,这儿那儿,一小片一小片的,是碧绿的荷叶,看去像一小块一小块绿色的浮毯。
一些叶片之上,挺立起了一枝枝精致美丽的小黄花,纤纤立于花茎之上,小伞一样的,一小朵一小朵,娇羞地绽放……
太阳升起来了,湖面洒满灼灼的白光,举步回返,却在那一瞬间,恍然而悟——
这些日子以来,心中这份日甚一日的眷恋、慌乱、伤感,却原来并非全然是对燕园里这一花一木,一亭一塔的留恋与难舍,实在更是对附着其上的那一份往日情怀,那一种纯粹的学、思、问、悟的学子生活,那一片简朴、恬淡、宁静、澹泊的心境的留恋,和感怀啊。
因为心里知道,在当今这样极度物质化极度焦躁浮华的时代里,它们是怎样地难得!
也知道自己根本远不够坚强,不够强大,害怕会无力坚持,害怕不能坚守初心,害怕最终会不知不觉中妥协,随波逐流,就像温水煮青蛙。
尤其是当好运气始终吝啬,而年华又如流水无情逝去时,自己会被击败,会颓然“老去”——
那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可是,校园、学生身份,这些都不是永久的避难所啊(当然现在我改想法了。它们可以是永久避难所!正如毛姆所说,阅读是一所随身携带的避难所。那么,你也可以在内心里永远做一个学子。勤谨耕耘,不问收获),时间到了,必须要离去……
芭芭拉·史翠姗在那部经典影片《往日情怀》里,是怎么唱的——
Memories,light the corners of my mind,
misty watercolor memories of the way we were .....
Can it be that it was all so simple then?
Or has time rewritten every line?
If we had the chance to do it all again,
tell me, would we? Could we? ……
——没有答案。
各自找答案。
当南风吹起,校园里凤凰花开的时候——歌里这样唱到——你将远去……
那就走吧。
告别康桥的徐志摩,可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却只不能做到这般的洒脱。
我别燕园,带走的,是一满湖的记忆,和怀念——
那湖水中荡漾的塔影,两岸林间婉转的鸟鸣;
那晨曦中朗朗的读书声,暮色四合中,塔柳亭阁的美丽剪影,夜深了,静园草坪拨响的吉他叮咚;
那藤萝掩映中,庭院深深的一二三四五六院的红楼,总在弹唱着青春与梦想的静园草坪;
那夜幕下灯光璀璨的图书馆,里面总在伏案攻读的年轻身影;
燕南园里,那一所所独门小院,每一幅门牌的后面,都有一个长长的故事……
燕园,我还会回来。
不管在梦里,抑或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