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冷风刺骨，正是打边炉吃火锅的好季节。
今晚夜班第一个鱼刺患者，时间大概是晚上八点多钟，是一位体重严重超标的青年男性，约一米八几身高，肥头大耳形容确实不过份。面颊两侧脂肪几乎填满了口腔空间，三度扁桃体肿大，让喉咽部暴露更加勉强，一张开嘴巴，就条件反射性呕吐不止。
咽喉部局部喷雾表面麻醉之后，医生先给予压舌板压舌检查，暴露口咽部，没有发现异物。
“看到鱼骨没有？”医生刚从口腔抽离压舌板，青年男逼不及待、双眼盯着医生，紧张的面部表情。
医生摇摇头，加热间接喉镜，牵拉舌头，窥视喉咽部。
“没有见到有鱼刺啊！”医生无奈地说。
“有！”还没有等医生说完，患者抢过话题，并用手指探入咽喉，一副取鱼骨不得之后恼怒成羞的架势，不依不挠地力争“有啊，医生再帮我看看！”青年人动作急促地拉着医生的手，一脸复杂的表情：紧张？怀疑？或者恳求？更多的是内心完全拒绝接受医生的检查结果吧？
医生只好应患者极力之求，耐心地再次给他做检查，耳边传来护士多次呼叫：“医生，又来取鱼刺的！”
这样的呼喊不时传来……
“知道啦，在忙！”医生一边忙碌检查，一边回应护士“让候诊者稍等片刻！”
“真的没有看到鱼刺！”医生再次无奈的表情“要不您明天白天上班时间到门诊做个喉镜检查，那样更清楚点！”
“一根鱼刺都看不到，你做什么医生？”青年男子一改常态，顿时指着医生鼻子破口大骂。
“看不到有几种可能，一是可能太隐蔽，咽喉暴露不佳，无法发现；一个是可能鱼刺划破了咽喉粘膜，引起您不适感……”医生一边解释，一边开具处方，嘱咐患者去收费处缴纳刚才检查所产生的费用。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九个同样的鱼刺患者久侯，一字排开，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医生，争先恐后。
“我刚才不是交费了吗？”青年男子理直气壮“就知道收钱，事情没做，只顾收钱……”狠狠地把病历撕成两半，扬长而去！
“缴费了？”医生纳闷……“原来是挂号费！”医生欲说又罢，戴着口罩，喃喃地自言自语“没给他做过事？刚才检查不是做事？”
“把看病当成买卖了，花钱就能买到健康？”一边的护士实在看不下去，低声自言自语“按照他的逻辑，希特勒永远不会去世了！因为他可以动用庞大的资金来对付疾病……”
“医生，我鲠了一条鱼骨，很难受，你快点！”医生还没有从被数落的委屈回神过来，侯诊的其他鱼刺患者便耐不住了！
叫得最厉害、挤得最前面的是一个约六十年的阿姨，外地口音，看起来很精明能干。一边和医生往治疗室走，一边用手指给医生示意鱼刺的位置。
“衣……”医生引导阿姨发音，在间接喉镜下，三下五除二地取出咽部鱼刺。
“谢谢……”没有等医生放下手中的器械，解除鱼刺鲠喉之痛的阿姨，激动而且饱含深情地连声对着医生表示感谢。
“麻烦你去一楼收费处交纳治疗费用。”医生开好收费处方，递给阿姨。
“怎么那么贵，我买一条鱼吃才十几元钱。”阿姨一边走一边嚷个不停“取一根鱼骨就花将近一百块！真坑人！”
这脸像翻书一样，说翻就翻。医生脑海里还清晰地记得她刚才痛苦的表情，如今取出鱼刺之后，讨价还价竟然毫无情面。真让人一时回不过神来。
“医疗价格，有哪一项是医院自己定价的呢？”医生欲言又止……
“几百上千的一顿饭不足惜，花几十块钱来解决身体的痛处，就觉得很贵……”医生一直想不通。
“各项诊疗费用，大多都是五十年代的价钱，目前物价已经越过多重山，可是医疗服务价格还是原地踏步。”阿姨哪里会想到这个层面。
“医生……我被鱼头骨片……”还没有来得及摇头叹气，傍边患者口齿不清地表达他的不适，唾液直流，吞吐困难。
“应该是卡在食道了！”医生做完间接喉镜检查，没有发现咽部异物，结合病人目前症状，考虑食道异物可能。
“你做个食道吞钡造影吧！”医生提出自己的医学建议。
“没有错，果然是食道异物！”半个钟之后，患者拿回影像检查结果，医生惊喜于自己准确的判断“而且还是在食道第二狭窄部位，一不小心就可能伤及主动脉……”
“现在什么办？”患者一脸痛苦，近乎哀求。
“只能住院，在手术室全麻下行食道镜探查联合食道异物取出术！”医生态度坚决。
“好吧！”面对疼痛难忍的病情，患者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余地“听你的，你可保证我万无一失啊！”
“嗯？”医生一边是面对患者“合情”的要求，一边是面对医学行为的不确定性，内心愣了一下，因为这样类似的“合情”要求，工作中不知道碰到了无数次……
术前其他常规检查，术前谈话，签手术知情同意书，都按照急诊手术模式进行。几分钟的手术时间，术前医生护士折腾了大半天，才能推进手术室。
术中见一个鱼头鳃骨卡在食道中段，周围粘膜已经溃疡形成，拖延病程会有食道穿孔的可能，幸好及时手术取出，安返病房。
“要禁食8小时，患者目前没有苏醒过来，需要一名家属陪护。”
“一根鱼刺，花了我们几千元……”家属的脸也是说变就变：“我陪在这里，小孩在家没有人看护，饿了什么办？”
“住了院，还要家属陪，那你们医生有什么用？”医生耳边不断回响着家属的这几句话。起初，他好像觉得很刺耳，次数多了，就竟然信以为真了，好像家属说得很有“道理”：“医生真的没有用了……”
处理完这几个鱼刺患者，已经是凌晨四点，医生脸上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表情，哭笑不得……
“这样的遭遇和感受，应该是少数……”
“希望如此吧……”医生内心自我安慰一番，面色趁向平静，深吸一口气，倒头值班室床上，但愿有个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