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韵悠荡,小桥流水。
男子长发高束,手中的剑寒光逼人,剑身修长秀丽,光华万千。激荡四起的剑气将四周的树叶全部震落,树叶随着剑气的运转凝滞于半空,待得剑气一散,没了剑气的托衬纷纷下落。
“来者皆是客,阁下这般躲躲藏藏算不得君子之道吧?” 男子将剑横档于胸前,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划过既而收了剑势将剑收到背后。
“好一招漫天风雨,好一个泣血容安。”一直隐藏于树上的人御风而立,静静的称赞道:“只可惜……”
“……可惜?”眉色间未惊动分毫,只是轻抚着剑身,仿佛这世间只有这把剑,或许这就是作为一个剑客对剑的偏执和炙热。
“这样美丽的一双手拿剑多可惜,这本该是一双抚琴的手,可你却用它来杀人。”
李容安听到此处猛地一怔,握剑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仿佛又回到那个绵绵雨天,他在雨中抚琴,尽情的感受这场雨和琴音带给他的自由惬意,可身穿淡紫色长裙的女子手执雨伞温婉笑道:“这样美丽的手用来抚琴最好不过了。”
这样美丽的手用来抚琴最好不过了。
这样美丽的手用来抚琴最好不过了。
这样美丽的手用来抚琴最好不过了。
“那又如何?这世间之事令人惋惜的多了去了,这本该是男人的世界,作为一个女子本该承欢于父母膝下或嫁作人妇。”李容安波澜不惊的说道:“可你却闯入了男人的世界,闯入了这个乱世江湖。”
洛韶舞盯着李容安手中的剑:“承欢膝下?嫁作人妇?我虽为女儿之身,就算这诺大的江湖是男人的世界,我也能独立撑起一片天来。”
洛韶舞看着远处案桌上的古琴,眼神迷离分不清情绪,只是轻启朱唇道﹕“这是男人的世界,也会是我的世界。”
顺着洛韶舞的目光看去,古琴似是许久未动,已经落满了微尘:“是啊,闯入了不该闯入的世界,那是一件多么不幸而又哀伤的事情。”
惊蛰座下的杀手魅所到之处无不让人胆战心惊,闻风丧胆,可当今世上又有几人知晓她曾是名震江湖的四大家族中楚家的长女楚江影?李容安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女子,虽为女儿之身,却没有半分女子该有的懦弱和胆怯。
他不竟想着明明这该是个阳光明媚无忧无虑的女子,却过早的踏入了这个杀伐之地,让双手沾满了鲜血,既而又问道:“你想要和楚家长女楚江影一样和我做交易?让我为惊蛰卖命?”
“不,不是交易,是交心。”
“交心?”李容安一笑:“惊蛰之主居然说和我交心?”
然而所谓交心,也不过是带了感情的交易。
洛韶舞并非回答李容安的问题,只是看着落了尘的古琴说道:“这琴虽是好琴,遗憾的是无人再弹奏。”
“琴再好,也比不得手中的剑。”
“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洛韶舞走到古琴旁,信手拨弄了几声,琴音依然清脆动人,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沉钝不堪。
李容安将佩剑收起,落座于案桌旁,那双纤细而又毫无杂质的手轻抚琴弦:“既是交心,我给你我的故事,那你又能给我什么?”
“同样的,我给你我的故事,我还能给你一个梦,让你的梦活过来。”洛韶舞站在李容安对面,目光深沉睨着李容安的手。
寂静的树林之中渐渐响起古琴之声,李容安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琴弦,一曲《落雨听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绵绵落雨之夜,无比的惬意悠闲。那个身着淡紫色曳地长裙的女子笑着对他说,这般美丽的手用来抚琴最好不过了。
那时的李容安还未有‘泣血容安’这个称号,他只是嗜琴如命的江湖游侠。在他眼中世间任何事物都比上抚琴听曲来的潇洒痛快。
落雨听禅意,笑看人间路。
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细碎的落雨天里,他一曲《落雨听禅》触动了她的心弦,她一句由衷的称赞扰乱了他的心扉。
李容安向来自诩琴艺卓越,世间少有人能与之比肩,可未曾想到那个手持素白骨伞的淡裳女子竟能听懂曲中之意,点评独到,字字珠玑。
她说她叫顾梦瑶,名如其人,温婉动人。
从那天起,李容安和顾梦瑶两人常常相约一起抚琴听曲,相互切磋琴技。
古亭风起,竹叶摇曳,两人仿佛与世隔绝一般静静的重复一天又一天的美好。李容安从来不问顾梦瑶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也不问她的身世家中可有无亲人。顾梦瑶亦是如此,或许这就是心意相通的人的共鸣之处。
两人相知相伴度过三月有余,天天以琴相伴,不问世事。
直到有一天,李容安神色复杂的看着落座于古琴旁的淡紫色衣裙的女子,精致柔和的侧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如葱的手指抚弄着琴弦,宛若一副恬静优美的水墨画。
“……梦瑶。”
顾梦瑶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问道:“你觉得我这曲《高山流水》如何?”
李容安涩涩开口道:“以前我从未问过你,这次我想知道你来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一曲《高山流水》依旧流畅,当通晓琴音之人定能听出其中略微的凝滞和迟疑。顾梦瑶双手拂动琴弦收了琴势凝视着李容安:“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顾梦瑶,四大家族之中顾家的二小姐,擅音律,喜古琴弹奏,有名琴长相思。”李容安眼中有失望之色,指着桌案上的琴道:“你可知这把琴叫什么,它叫来去归。”
不问何处来,不问何处归。若问何处归,自有来去归。
顾梦瑶脸色苍白看着古琴:“……来去归?你都知道了……”
李容安冷哼一声:“若不是为了泣血剑谱,四大家族中的顾家二小姐怎么会搭理我这个江湖落魄的琴师,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是不是,从我第一次见你起都是你精心安排的是不是?”
“不……不……”顾梦瑶偏过头去:“是……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父亲让我来就是为了要你的剑谱。”
李容安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温柔恬淡的女子:“我本没有将这个剑谱放在心上,若你想要,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你若问我,我定会给你。何苦如此费尽心机来讨好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可我将你当成……罢了,剑谱我给你,只是从今往后,你我犹如此琴,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李容安狠狠地将古琴‘来去归’摔在了地上。
顾梦瑶想要开口解释什么,看着被摔断的‘归来去’却最终没能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捡起摔断的古琴,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李容安那句冰冷而又决绝的话: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
一曲《落雨听禅》弹至半响,却不复当时心境。洛韶舞看着面容悲伤的男子竟无半分言语,她仿佛能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他本以为她只不过是他漫漫人生途中所遇到的红颜知己,至交好友,在下一段路途中还会有下一个,却不曾想到那温婉的笑容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李容安抚在琴弦上的手依旧秀丽纤长,双手间一开一合,双目微闭:“我本以为此事就此了断,她依旧是她顾府的二小姐,我还是江湖一游侠,纵情山水,自由惬意。”
古琴声渐起,越发的激昂,却被一场暴雨掩盖。
李容安准备动身去漠北走一番,却被突发的大雨阻了脚步。大雨模糊了窗外的景物,雨幕下的淡紫色身影跌跌撞撞的走来,直至推开竹门看到圆桌上的古琴和包袱才略微安下心来。
淡紫色的衣裙被雨水浸湿,显得更加深沉绚丽。水滴顺着黏在脸颊边的青丝一滴一滴滚落。顾梦瑶小心翼翼的衣服内拿出层层包裹好的布,待到摊开时,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泣血剑谱’赫然映入眼帘。
正当顾梦瑶准备转身离去时,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眸子,那里面夹杂了太多的感情,让顾梦瑶不知所措。
“我不是说过我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你还来做什么?”
“容大哥,我将剑谱归还于你,那原本是属于你的东西。”顾梦瑶紧紧的捏住衣角,小心的看着李容安的神色变化。
“我虽不喜剑道,你可知要练成绝世无双的泣血剑法要‘泣血剑谱’和泣血剑两者共同发挥作用,否则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李容安似有不忍,从袖中拿出丝帕轻轻擦拭顾梦瑶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的脸:“那日你哥哥来找我,和我做了一个交易,我交出剑谱,他给我失传已久的‘忘忧’古琴曲。”
一道闪电劈下,映衬着她凄白的脸色,顾梦瑶听到此处一个趔趄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忍了许久的泪水似是再也忍不住般夺眶而出,李容安看着那张清冷秀丽的脸上布满了泪水:“梦瑶,别傻了。这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好好的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生活吧!”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
“是。”
顾梦瑶缓缓的站起来,双手遮住了双眼,哭的凄厉而心伤:“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践踏我的真心,怎么可以……”本是作戏一场,岂料丢了真心,一个人若是爱的太深沉,太无措,便会伤得更深重,更凄苦。
……
“顾姑娘为了你背叛了他的父亲,并未将真的‘泣血’剑谱交上去,而是在你临走之时交还给你,可你却告诉她这不过是你和她哥哥之间的一场交易,她害怕她对你的欺骗还让你在生气,说话如此的小心翼翼,可你却反过来告诉提醒她这一切都是假的。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琴谱,你却利用她对你的愧疚和真心轻而易举的让‘泣血’剑谱失而复得。”洛韶舞说着这一切,轻轻的叹了口气:“李容安,你终究亲手辜负了一个女子对你的真心。”
李容安飞快的挪动,琴声也越来越急凑,渐渐进入癫狂之态……
当再次见到顾梦瑶的时候却是一年之后,她已是一副病态之姿,据说她回到顾家之后被父亲狠狠地责罚一番,从此一病不起。
那日,也如他们初见般下着绵绵细雨,顾梦瑶躺在榻上早已不复当初的风姿。她依旧穿着淡紫色的衣裙,看着李容安时,嘴角依然有着温婉的笑容。
李容安只是静静的看着那抹曾在他心上魂牵梦绕的淡紫色身影,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一直在等你。”顾梦瑶虚弱的开口道:“等你来见我。”
“你的手……”
“我的手只是弹不了琴了。”顾梦瑶看着自己依旧白皙修长的手上布满了疤痕:“你肯再弹给我听么?一次就好,我好久好久没听过琴音了。”
“你想听什么?”
“就弹《落雨听禅》吧!”顾梦瑶抬了抬头看着窗外的雨:“正好应景。”
李容安取下背上的琴放置于桌上试了试音,便用心弹奏起来。顾梦瑶看着李容安精致认真的侧脸,慢慢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和琴音交相映衬,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我爱你,可我也有我的骄傲。”
李容安听着顾梦瑶的呢喃细语,抬头看去,只见她安静的躺在榻上,布满疤痕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她将它插入了她的心口。
李容安停住琴音走到榻前,她的气息如此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她淡紫色的衣裙微散开,鲜血顺着她心口流到她淡紫色的衣裙上,紫的发红,那是如此的绚丽夺目,妖冶绚烂。
窗外的细雨也渐渐变得大了起来,伴着电闪雷鸣,李容安抱起她,却发现她是如此的轻盈瘦弱。这一刻他发现他是如此的无助,他怕她再也醒不过来,怕她就此离他而去。
或许她是恨他的吧,竟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来重重地打击他,她怎么狠得下心,当着他的面将利器刺入自己的胸膛。
当李容安注意到角落里摆放的两把古琴时,一把是顾梦瑶的‘长相思’,另一把是被他摔断的‘来去归’。他压抑着的所有情感顷刻喷发而出,潸然泪下。
……
“顾姑娘看起来温婉柔弱,内心却是极为刚强的。失去了爱,还失去了可以弹奏的手,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作为一个女子却是会不甘心的,所以她才会用那么极端的方式,用自己的死亡来让你记住她。”
“她并没有死,但也不会醒来了。”李容安收了琴势,看着洛韶舞。
“她……”
“我给她服用了离魂珠,虽然保住了心脉,但我再也找不到第二颗、第三颗离魂珠给她服用了,又或者找到拥有离魂之力的流氏古族后人,不然她就得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李容安站起来看着洛韶舞:“那你的故事又是什么?”
“我的故事啊……”洛韶舞微抬头。
风轻轻吹着,偶尔有几只飞鸟飞过,天空一片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