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的阁楼上,有一只大大的老式樟木箱子。
几十年的时光浸染,并没有让它光洁的肌肤变得斑驳老态,相反,昔日略显招摇的黑红漆色渐渐敛去浮华,变得温润如水,颇有点美好正当时的感觉。
顺着大漆呵护下的木头纹理和疤结看过去,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看到的是一条条曲折蜿蜒的乡间小路,又好像是日夜流淌不息的小河,安静地通向未知的别处。
可是,不管我承认与否,它的确早就落伍了。
样式古旧,方方正正的外形,颇有些蠢笨之态。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花纹雕饰,唯一的点缀就是一把颇有些分量的铜锁,向上掀开厚重的箱盖,无任何的格挡遮拦,更没有如今家具必备的功能分区。
这样简朴笨拙的家具,早已在市面上绝迹了吧。它落寞地躺在和时尚全然不搭边的旧时光里,越发显露出老物件的迷人味道。
已经没人记得清它的年纪了,只说记得那一年,爷爷弄来几棵上好的樟木,恭恭敬敬地请来老木匠师傅,就在堂前支起架势,管吃管喝,忙碌了大约半个月,一锯一斧一刨一锤地将它们手工打造出来。
它一度是我喜欢的童年玩伴。
我时常费劲地掀开盖子爬进去,怡然自得地让身体陷进一个松软的棉花世界里。幽闭的空间并没能让我害怕,相反,我在黑暗里感受到的空间无比宽阔,任由我在里面腾挪转身也全无障碍。
放进嘴里的大白兔奶糖,在黑暗里吃来,味蕾上的感觉格外美好。
在最初的日子里,每逢藏猫猫的游戏开始,我便撒腿奔向它,直到邻居小朋友们遍寻不见,在外面不耐烦地大叫我的名字认输告饶,我才得意洋洋地从箱子里爬出来。
后来这个伎俩用的次数多了,越来越轻易地被人识破,对它的那份喜爱也就渐渐变淡。
然而,它的新功能很快又被我发掘出来。
在爱偷着看小说的中学时代,当大人的脚步声离房门越来越近的时候,箱子就在仓促之间成了那些闲书的荫蔽。
它宽厚的身躯,替我挡住了大人探究的目光,藏下了那些青涩的少年时光。
我们不断往前走,也不断回头看,一个叫“成长”的东西把我们带离过去,越走越远。
好在,转头回去,还有一些老物件让人心安地躺在旧时光里,忠实地记录着曾经的年月,擦亮我们逐渐模糊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