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入冬的京城愈发寒冷,漫天鹅雪,飘洒在一丈丈火红的灯笼上。皇帝的心腹成亲,全城皆大欢喜,如同当年新帝登基,普天同庆,红光满面。
花轿里女郎俊俏的容颜娇滴滴的勾着唇,郎君骑着马行在左右两侧百姓之间。他们郎才女貌,两情相悦,不可不说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佳事。
远处一女子白衣飘飘,赫然立在屋檐上,如同冬日里驰骋的白鹭,身轻如燕,发丝飘扬。她空洞的双眼里盛满了泪水,与那一身喜服的娘子格格不入。
喜轿里的姑娘,听闻是新疆来和亲的,生的浓眉大眼,不比她眉清目秀,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两人一见钟情,难舍难分,最终十里红妆。
她衣袂飘飘,看着那群送喜的队伍越行越远,心中有无数个念头要去拦轿,可她并不想破坏着喜庆的氛围。雪天成亲,冰冷而美丽。
依稀记得那年洛阳,也是这样一个冬季,雪花飞檐,落入门窗。烛火下两人相对望,眸中含情脉脉。许久那男子才开口道:“等我进士及第,我便踏雪迎你。”
话语如此深情,宛若初升的暖阳一般舒畅。那年方才及笄的少女低头答应,脸上尽是羞涩与无尽的温柔。
男子进京,很多年都不知下落,不曾来过一封书信。女子日思夜想,离开洛阳的时候,又是一番鹅毛大雪,然而赶到时,却看到已是清河君的他风光满面的迎娶新疆来的娘子。
那幅画面灼伤了她的眼睛,饱含泪水却迟迟不肯落下。
此后,世间再无真情。
“今见君子,不甚俊逸。”
窗外烟雨迷蒙,女子撑伞归来,雪白的斗篷已湿了好几分。主位上老者见状,轻嗤:“不入尔眼?”
话语刚落,女子弹水的兰花指似乎顿了一顿,片刻,才咬着唇道:“……入。”
眉眼如墨,玄衣翩然,两袖清风,怎会不入。
女子望向窗外,雨依旧迷迷蒙蒙的下着,打的青瓷路面颜色更深一层。那老者凝视着她,道:“当真?”
“当真。”玩笑似的一句话,早已笃定了终生。后来有一日,大雪纷飞,门口多了一玄衣男子,墨水似的眸子直盯着屋内那抚琴的女子。就是那一眼,看到天荒地老,看到两鬓霜白。
“容儿喜欢长卿?”许久,男子问。那名唤容儿的女子笑道:“喜欢,十分喜欢。”
“长卿,长久不负卿,值得托付。”
这一席话,真真说的男子眉开眼笑。他掀袍进屋,关上门窗,纸窗下,烛光摇曳,女子窈窕的剪影令人如痴如醉。男子握住她的手,眸中含着清泪,道:“容儿,待我进士及第,我便踏雪迎你。”
女子羞涩的低下了头,似乎轻轻点了一下头,又似乎无动于衷。男子的唇在她的额前轻轻印了一下,顿时,两抹红霞飞过女子的粉面。
“今见君子,不甚俊逸。”
“但我甚欢喜。”
吹吹打打声逐渐远去,女子又飞快的跟了上去。马上少年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和当年立于门前,求娶她时没有两样。今日大喜,他不再身着玄衣,而是一身红红艳艳,眉眼依旧如墨,不过不含清泪。
风雪连江,贫民送客。女子白衣披身,容貌皎洁又清秀。不比绝世无双,却也冰清玉洁。她冰冷的凝视着这一切,似乎毫无感觉。
街道两旁百姓喝彩着,抛着艳丽的红花,撒着冬日的寒梅,香气迷蒙,芬芳尔心。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半生来,悲过喜过,却留下补不完的遗憾。
擦不干的泪痕,抹不平的伤疤,生死两茫。他是她唯一的依靠,此刻,亲手将她撕裂,粉身碎骨,扬尘入海。
“长久不负卿……都是假的。”
那年他进京参加科举,她一袭素白,青丝被束的服服帖帖。赶到时,他已上了马车,她忽的抓住他的手,一言不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女子颤抖着道:“君子……不甚俊逸。”
君子不甚俊逸,君子不甚俊逸。
男子轻抚她的发,自始至终,都未发过一声。这一别,别的是天长地久,别的是永生永世。
洛阳昔日一片繁华,女子虔诚的在寺庙里拜着佛,希望他能够进士为官。的确,他进士了,很早以前就进士了。洛阳,他没在回来过。
翘首以盼十年光阴,中途书信音讯全无。女子心急如焚,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
这一去,世间冰冻。
“哪有真情,财权比什么都重要。”女子摇摇头,看着男子接过轿中女子的手,拉入喜堂。
拜天地,拜高堂,拜父母,入洞房。喜堂人多嘈杂,个个春风满面,喜笑颜开。女子依旧站在屋檐上,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她可以搅乱这场卑鄙的喜事,可是她没有。
转眼便已入夜,明月初升,人流散去,一切重归于寂静。女子从屋檐上落下,失声痛哭。
等不到了,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