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告别了大孤山

明天，洪韧刚就要和老兵一起离开连队。营里规定不允许喝白酒，但上士已经买回来，教导员说，这个时候最好不喝，洪韧刚软缠硬磨说，在大孤山就这一次了，酒买回来不喝会留下后患，还不如喝了少份心思。最后，营长表态，“这次算我的，是我让喝的点，毕竟是洪韧刚要走了，不过一定要让复员老兵少喝，酒喝多了容易失控，千万别出问题。”

下午，洪韧刚给徐玉洁打了一个电话：“这是我在大孤山给你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明天我就要回团部了。”

“回机关多好啊。”

“好什么好，头发长见识短。你得看是怎么回，回去干什么？这次回团部是帮助工作，弄不好年底就回家了。”

“回家就回家，哪个地方黄土不埋人。”

“说的轻巧，老父亲还不把我吃了。他成天教导我，要求进步，要求进步。我回家去进步还不气坏了老父亲。”

“照你这么说，我就不用活了。人上进不能只比职务，肚子里有东西就行。再说了，事业也不是生活的全部。事业不顺还有家庭。你有那么漂亮温柔的妻子，还有个好儿子，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下山后，我去团部看你，或者你来看我，星期天找几个老乡聚一聚。男人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别像个女人似的，多愁善感。自己努力了，剩下就看老天什么时候睁眼了，着急没用。你不是常说，生活的意义不仅在于得到了什么，更在于给社会、亲人和朋友留下点什么。”洪韧刚没说什么，但心里的结慢慢被解开。

晚饭，欢送洪韧刚和复员老兵的仪式正式开始。洪韧刚不吃狗肉，但看到端上来狗肉，洪韧刚无论如何不能说不吃，这里面包含着的一片心意。狗肉是在大锅里炖的，肉上面沾满了红红的一层红辣椒。这是炊事班长的一片苦心。炊事班长没入党而且有如此肚量，洪韧刚想想心里满怀感激又有些内疚。想想自己为了这次调动曾出现过不少想法，看看战士的肚量真是觉得脸红。

副连长请示营长要搞个欢送仪式的时候，营长若有所思地说道：“按惯例干部离开大孤山都要搞顿酒表示表示，你们代表我多敬指导员两杯酒，酒要多买点，喝透。”副连长叫上士买了三大桶生啤酒。

洪韧刚失去了会餐控制权，连长主持。连长端起大碗，说：“今天，营里领导参加我们全连隆重举行的欢送会。我今天说三句话：第一，祝贺指导员圆满完成团党委交给的一连整顿任务，正式搬师回朝。回到机关别把我们一连忘了。第二，祝指导员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一切顺利！第三，祝指导员身体健康！我敬者为先。大家赞助。”说是赞助，全连一口喝干。

连长接着说：“下面，请指导员讲话。”

洪韧刚站了起来，环顾全连，说：“我先敬三杯。第一碗是感谢酒，感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和理解。第二碗是感动酒。感谢全连为了我，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晚餐。第三碗是感情酒。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一连的指导员，但我们的友情会像大孤山上的青松一样，永远常青。”

政治处副主任端着大碗，说：“我敬你一碗。我觉得洪韧刚在一连所做出的努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你的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的理论还是对的。“四有”教育，你的课上得不怎么地，但效果很好。有的连课上的很漂亮，但最后，还是发生了战士复员偷大衣的问题。而且，你们连老兵在送往车站托运东西的路上，车坏在大孤山上，没人说一句怨言。一连抓老兵复退工作的经验，已经被基地转发。”

洪韧刚插了一句：“老兵发牢骚你没听到。连长听他们发牢骚了，连长和他们说，这是大孤山舍不得让你们走，想多留一会儿你们这些大孤山上的功臣。连长这句话一出口，没人再发牢骚了。”

副营长端着大碗，说：“我谢谢你的尖庄酒，我欠你的猪下水。开始，我还有些不理解，包括把猪圈子改成家属房，对你有意见，后来知道是误会你了。来，我敬你一杯。”洪韧刚想今天是怎么了，看来中国人同情弱者是具有光荣传统，如果我今天提升了，大家可能又是另外一副面孔了。

丁宝峰过来敬酒，说：“指导员，我敬你一杯，连里把我留下，不管以后能不能转志愿兵，我都感激不尽。”丁宝峰自己做梦没想到自己能留下，留下来意味着下一步就能转为志愿兵，对农村出来的年青人来说，这可是件大事，转成志愿兵就意味着把自己的农村户口转成城镇户口，以后自己就是城里人了，这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大事，丁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村人，他可是丁家城里第一人了。丁宝峰复员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马上准备要走了，洪韧刚也以为他留不下了，把自己的一件新海魂衫悄悄地塞在丁宝峰的枕头底下。丁宝峰刚才听副连长说，指导员为了自己转志愿兵几次跑到军务股长、找参谋长、找副团长，至到最后一刻才决定留下来。

“那是组织上的决定，不要记错了账。”洪韧刚纠正着。

“那你得喝两碗。”“晕山”起哄。

“两碗就两碗，我没走，指导员却走了，以后，和指导员喝酒的机会更难得了，为了表明我对指导员的感情，我喝三碗。”说着一碗接一碗，把三碗酒一起喝下。

副营长就是喜欢喝点小酒，嘴里边念叨着：“万里长征万里长，不差最后那一下，来，咱们再来一下，干一碗。”

“来，敬一杯，伟大的指导员要离开伟大的连队了，我们少了一个英明的统帅，我们感到无比的痛心。”“晕山”假装严肃地说。

“妈的，听了你这话，怎么像悼词一样。”副营长骂了晕山一句。

“酒逢知己千杯少，酒瓶不倒我不倒。”

“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

“左转弯带甩干，右转弯一口干。”

“全班来一个。”

“同年兵来一个。”

“我们全班敬领导一个。”副连长、排长、志愿兵和各班班长带头吆喝着。

一连喝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只见二连副连长曹一飞手提两瓶酒进来了，后面跟着三连连长。

两个排长见他们来了，忙着让出了位置。二连副连长曹一飞把两瓶酒往桌上一放，说：“也不知你们欢迎不欢迎我们就来了。我们俩过来凑个热闹，并为我们尊敬的洪韧刚指导员送行。说心里话，听到你调走，开始我真的很高兴，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我们压力会减轻不少。你说你这个指导员，什么都夺，连篮球比赛第一名也不放过。我们保持了多年的第一名，让你抢走，别提我多么地丢面子。

我对你有气。细想起来也惭愧，太小家子气。一连带动了全营的训练、队列、内务卫生等工作。一连走了一个指导员，我们少了一个对手，很可惜，与狼共舞方显英雄本色，与猫共舞有什么意思。想想有些对不住一连，对不住洪指导。在运动服的问题上，在捡鹅卵石的问题上，我做得不对，但绝对没有加害你的意思。

运动服的事，我本想激营长一下，让营里给我们出点血买一套，谁想他小题大作，把你们批了一顿，我真是不好意思，敬请你多加原谅。为此，我先来喝，敬你一碗酒。”说着就把金州曲酒打开，倒了小半碗一口喝完。

曹一飞边往自己碗里倒酒边接着说：“这不仅是我敬的酒，也包括我们连长和指导员的。他们说我如果是个男人，有本事当面与一连较量，别搞那些打个小报告的下三滥动作。他们还说，我如果是个爷们就当面向你赔个不是。赔不是可以，我认。但如果说有意和你过不去，那就让老天爷打个雷怎么样。”

洪韧刚端着碗，站起来很大度地说：“咱们今天不说这些，就是喝酒。往事如烟，灰飞烟灭，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们向前看。”

“指导员就是指导员，宰相肚里能撑船呀。”

“来，兄弟俩喝一个，月亮知道我们的心。”

曹一飞喝完这碗酒又敬了全连一碗酒，为他向营长告一连运动服的事道歉。三连长也跟着敬了几小碗。

洪韧刚喝的站不起来，让文书在身后拽着腰带，战士敬酒全喝，以此感谢战士们的一片心意。洪韧刚认为，喝到这时候，干部敬的酒可以不喝或少喝，但战士敬的酒不能不喝。干部以后有机会见面，战士见面机会就少了。

洪韧刚最敬佩的人就是那些手上有泡从来不叫苦的人。刘吉庆来敬，洪韧刚二话没说，“啪”的一声，就喝了一碗。洪韧刚又过去敬了邵明青一碗，邵明青眼泪差点掉了出来。这时候“小眼镜”过来，文诌诌的说，指导员，我敬你一碗酒，你随意，我全干，然后，我念一首小诗送你。诗名叫献给我尊敬的指导员。

端起碗倒满酒

让我拉住你的手

轻轻问一声

指导员你为什么要走

早上你不再把我从梦中叫醒

白天你不再陪伴我把海防守

深夜你不再帮我掖被子

不再带我们把一连的凯歌奏

哪能说声再见就分手，

无论你有千万个理由

我们也不想让你走

你抬起腿转过身说走就走

知不知道

你把我们的心已带走

从此一分手

何年何月能碰头

你知不知道

我们和你没呆够

知不知道

我们还想同你一起去战斗

知不知道

思念的痛苦有多难受

我真想来个一声吼

尊敬的指导员你别走

再带我们更上一层楼

让我再敬你一碗酒

今天把酒喝个透

无论什么时候

永远别忘小战友。

洪韧刚转头抹了一下眼角，“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说，“亲爱的战友们，铁打营盘流水的兵，迎来送别是军营的规律，早早晚晚我们都会离开大孤山，今天咱们换个告别形式，给未来存下点记忆。我提议，咱们来点特色，把剩下的啤酒搬到溜冰场，咱们边溜冰边喝怎么样。”

连长看出来，洪韧刚喝大了，但在欢送洪韧刚的晚餐上，他说啥就是啥了。大家齐动手，搬出两张桌子在旱冰场边上摆起了酒吧，两个200瓦的大灯泡也亮了起来。有的坐下来就喝，有的喊，有的叫，热闹非凡，一扫刚才那种离别伤感的气氛，洪韧刚受不了那种气氛，再不出来，自己可能就控制不住感情，在旱冰场喝酒，多有气氛多有感觉，这里曾洒下自己青春的汗水和智慧。

比赛分三组，一组三个班，值班员一声令下，三个人比赛开始。

洪韧刚正看着场上比赛，没注意有人往他碗里倒酒，他一抬胳膊，把打酒的勺子碰向一旁，洒在了坐在边上的战士身上。

洪韧刚两眼紧紧盯着场上滑翔的战士，被场上热闹场面所感染，等第一组比赛完，他使劲站了起来，说，来，我给你们来个告别表演，说着，他接过丁宝峰递过来的旱冰鞋。

丁宝峰在洪韧刚耳边悄悄地说，“行不行啊，指导员。”

“小样，你看我行不行？”洪韧刚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就一屁股坐下地上，丁宝峰上来拉，还在问，“行不行啊，指导员，你今天没少喝。”

“你才没少喝了，我没事，不用拉。”洪韧刚一边摸着摔疼的屁股，一边说。

这一摔，把洪韧刚的酒劲摔没了。他慢转了两圈，直了直腰，说：“刚才是演习，准备工作没做好，现在，我正式给你们来个倒滑交叉跑，这可是高难度动作。他右脚倒在左脚外侧，左脚拿到右脚里侧，来回倒脚，人是倒着跑，迎来了大家一片掌声。

洪韧刚越滑越来精神，说，“我再给你们来一个前交叉过标和倒滑交叉过标。来，把啤酒瓶子隔半米摆一个，摆成一条线。”他两脚前后交叉快速前进，又两脚前后交叉快速后退，最后一个利索的双扣停，又迎来官兵的一阵阵喊叫、欢呼。

洪韧刚等着欢呼声稍停，往场中间一站，“战友们，这旱冰场是用我们的双手和汗水修建起来的，再过十年、二十年，不管你发了什么财，当了什么官，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旱冰场，你们信不信？”

“信!”

“我们都会为此而自豪你们信不信？”

“信!太信了!”

“我们的青春和汗水献给了大孤山，大孤山永远不会忘记你，信不信？”

“信!”

洪韧刚举臂高呼，“让我们尽情地欢乐吧，大孤山留下了我们永远的记忆。”

凡是有旱冰鞋的，都跑上了溜冰场、相互撞的，互相拽的，场边上喝歌的、跳舞的、喊叫的、喝酒的，骂人的，起哄的声音回荡在大孤山上的夜空上。

夜空上只有几颗星星眨着眼睛，巍然挺拔的山峰身影依然可见，可当你面向大海的时候，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到不息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