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无邪处子无私救人 有志裙衩有意报恩

“湘妹,你怎么了?你说话呀!”桃春着急地问。

“春哥,我没事,你喝水去吧!我歇一会就好。”

春哥见湘妹开口说话,稍觉放心,便自去金字泉取水了。

原来湘华郡主刚才在春哥背上,听景生情,情动珠流,感情之闸一开,泪儿就止不住了。她流了春哥一肩的泪水,把春哥吓了一大跳。是的,她湘华郡主与冠豸仙山的众仙子何等要好,何等亲密!就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可今天到了她们家门口,却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听春哥学说。若不受伤,战后自来有多好啊!今天肯定他们还在竹安寨瞎找自己。莲花妹子、星雯妹子,肯定哭鼻子了,而自己反而摸到她们家门口来伤感了。为了不使春哥难过,湘华郡主强忍悲伤,说“春哥,我们走罢!”

桃春喝了水回来,见湘妹不哭了,稍稍放心,又见湘妹伸着手等自己背,便蹲下身子背起湘妹,向仙女池而去。

“湘妹,到一线天了。就要到仙女池了。”

“湘妹,到天堑门了。”

“湘妹,抓紧。现在爬灵芝峰,上仙女池的小路了。”

湘妹听春哥吐粗气,知道此处很陡,便说:“春哥,我自己下来爬吧。”

“就到了,湘妹。”果然一会儿春哥把湘妹放下,自己喘着粗气歇了一会。

“湘妹,你摸一下,这就是仙女池。”春哥一边把湘妹的手浸到池里,一边说:“右面是石壁,去不了。左边是悬崖,不可去。你下池里去沐浴,我下面路口守着。你洗好了就叫一声。我再上来接你。”春哥说罢,就下到路口,背向仙女池,认真看守着。

湘华郡主听春哥下去了,连忙脱去衣服,解下包眼绑带,下到池中,把整个身子和眼睛都浸在水中。浸了一会,感到一身舒松了才起来,摸着穿好衣服。

“春哥,我洗好了。你上来吧!”

桃春听了连忙上去,取出熊胆,替她涂抹,抹好后又替湘妹把眼包扎好,然后问:“湘妹,有什么感觉?”

“春哥,浴后我感到全身舒畅,双眼微温舒展。确是仙泉!”湘妹高兴地说。

“湘妹,你吃块地瓜干点点心吧!”春哥把一块晶莹红透的地瓜干递到湘妹手中,又把葫芦交给她:“吃吧!吃饱了,我带你去各处玩一玩。”

湘妹一手拿着地瓜干,一手托着装着泽物泉仙水的葫芦,端坐着说:“傻哥哥,我去各处看得见吗?”

“我讲给你听。”

“有道是耳闻不如眼见,你讲半天,不如我亲看一眼。傻哥哥!”

“那好,是春哥傻愣愣。待湘妹好时,一定带你各处细玩。”桃春又许愿了。

“傻哥哥,你救了我,我一点还未报答你,你反而欠我很多很多了。”湘华郡主自吃了泽物仙泉,又仙女池沐浴,眼睛感到微温舒展,心想重见光明,指日可待了,因此心情愉快,说话的口气,也轻松了许多。

“湘妹,我欠你什么?我一个穷樵子,日无供鸡米,夜无老鼠粮,再负大债,可不得了。卖自身又无人要。欠你多了,我只好卖了自身还你。”桃春见湘妹脸有笑意,说话欢快,这是十余天来的第一次,所以顺着杆子爬,让湘妹笑一笑。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病人能开颜畅谈,对病体是十分有益的。

“春哥,你身强力壮,若卖自身,包在我身上。你人好心肠好,包你能卖高价。一句话我全包了。”湘妹咭咭娇笑,“我是说你欠我的人情债太多了。你说我眼睛好后,带我这里玩那里玩,半月一月还玩不完哩!你不砍柴卖,你吃西北风!”

“近来柴价好。湘妹,我卖一担够吃五日。我两天卖柴,三天带你玩,还你人情债。这样安排,一月半月也就不怕了。”桃春信心十足地接着又说:“这里还有种天下独有的白鸭,病后补养最为有益,价极贵。等我赚到钱时买给你补养。”

“罢哩!春哥,我体质好不用补养。”湘华郡主平伸双手,站起身来,做着等背的架势,“回家吧,不然再许愿下去,你可真的要卖自身了。”

桃春背起湘妹,飞也似地下山去了。

一连几日,桃春背负湘妹上山下山,从不间断。

湘华郡主上仙山沐浴第七日,桃春早早进山砍柴,准备挑柴换米后再背湘妹到仙女池沐浴。谁知湘妹天亮起来,双眼竟完全复明了。

这一下把个湘华郡主高兴得发狂。她一下掀掉身上破被,跑下床来,大声叫着春哥。可是叫了几声,不见春哥答应。这才想起春哥昨晚说了今天要先进山挑柴的。想来这时已进山去了。她冷静下来,想起十余天了,兄长与姐妹们不知急成什么样子。现在眼睛已好,也该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下落了。于是赶忙撕下一片竹丝绢,铺在桌上,用银霜炭在绢上写下了简单的几句话。说什么自己得恩人相救,双目已复明了,等妹子回寨之日,就是妹夫上门之时等话头,同时嘱吩兄长不要派人来找。写罢,把竹丝绢扎在嫩笋穿云箭上,自己出门找到东哨口崖下,把箭投上去,便立即回头,以防被女兵们发现跟踪找来。

湘华郡主虽尚未见过春哥,但已决心嫁他了,因此先在家信上作了暗示。她回到草屋,才细细看一看春哥的住屋。原来二十天来,自己就住在这等简陋的屋里:破被、破席,一切破烂不堪。尽管这样,她仍禁不住自己欢乐的心情。不管怎么说,桃春总是自己的恩人。就是不晓得恩人是何面目,是美?是丑?不管他,总是个忠厚之人吧!心地善良是知道了的。二十天来,他住在草屋外檐下,家里让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住,同时背上山背下山,却规规矩矩。不管其长相如何都是个好人。心善是百稳,什么好也不如心地好呀!这是天赐良缘啊!千万不可错过。

湘华郡主想罢,便把家什收拾好,学着做早饭。心想等春哥回来时,一要听准声音,二要让春哥突然吃一大惊,让春哥高兴高兴。

终于,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湘华郡主连忙躲了起来。

桃春挑着一担柴,高高兴兴,急急忙忙回到草屋,一到门口把柴放在檐下,一面进屋,一面叫湘妹。进屋后不见床上的湘妹,又连叫两声,仍不见回答,以为湘妹是方便去了,便动手做饭。哪知打开锅盖一看,见烧糊的一锅米饭温在锅里。

“湘妹!湘妹!快来吃饭,吃好了饭上仙山去。”

躺在床后的湘华郡主已听清楚春哥的声音了。再一瞧,只见一个强健彪壮,一表人才,脸色黑里透红的大后生,站在锅边招呼自己吃饭。湘华郡主一颗心美得不知怎样好,竟愣在床后双泪交流,直到春哥连声呼叫才回过神。

“春哥,春哥!湘妹看见你了!妹子看见春哥了。”湘妹说罢从床后跳了出来,一阵风似地扑进春哥怀里,失声哭了起来。

桃春又惊又喜,边流着泪边摇着湘妹肩头说:“湘妹,你真的看见我了吗?你真的看见我了吗?这下可好了,我可以送你回家去了。你家的人一定都急坏了!”

“春哥,先不忙回去。早上我已写信告知兄长了。等春哥欠我的人情债还清了我再回去。”湘华郡主双眼复明笑靥如花,穿着虽旧,仍然难掩那天生丽质;脸无脂粉,却令人一见倾心。

“傻妹子,回家团聚才是最重要的,上仙山游玩,迟早皆可,那是小事一桩。何况我已保证了的,卖自身也要还你的。”春哥欢快地说。

“记得第一天上仙山时,春哥说过卖自身无人要,当时湘妹曾说过包在湘妹身上的话。今天湘妹要买春哥了,不知春哥卖与不卖?”湘华郡主动情地笑着。

“春哥只会上山打柴,别无长技,卖与湘妹有何用处?卖到湘妹家只有一张会吃饭的嘴哩!”春哥开着玩笑说。

“春哥,你说过的,只要有人嫁你,你是娶的。湘妹嫁你,你娶也不娶?”湘华郡主含情脉脉,低着头,单等春哥回答。

“湘妹,你疯了?春哥穷得叮当响,娶湘妹来伴我受苦呀?春哥可不敢坑害湘妹。”桃春感动得很,“湘妹,这二十天和湘妹兄妹相称为的是安慰妹子,好让妹子安心养病。其实春哥是何等之人,敢和小姐称兄道妹?今日天幸湘妹好了,没得说。春哥马上送湘妹回家团聚,春哥实不敢拖累湘妹受苦,那太罪过了。”桃春诚恳地说。

“春哥,你是看不起我了?”

“湘妹是天仙样女子,春哥何等之人,哪敢嫌弃?只是拖累湘妹受苦,于心实在不安,因此万万难以应允。”春哥说的是实话。他无产无业,要养家糊口,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果我教春哥致富,春哥肯不肯卖给湘妹?”湘华郡主是聪明绝顶的女子,她知道像春哥这样好义之人,你给再多钱财,他都不受的。帮他致富,他倒能心安理得。

“春哥是粗人,若湘妹能帮助致富,当然感激不尽。只要能养家糊口,卖与不卖自身都行,就看湘妹买与不买了。”

“一言为定!”湘华郡主一计得逞,脸上笑靥如花:“翻悔的是小狗!来,击掌吧!”说罢,湘妹撸袖伸掌,等着春哥。

“击掌就击掌!”桃春也伸出手。

叭的一声,俩人对击一下,算是确定了。

“还有一说。”湘妹得寸进尺:“我教春哥手艺,做好生活。春哥送到墟上卖钱,卖到钱后归春哥所用。一旦春哥技艺学成出师之日,就是洞房花烛之期。你可答应了?”湘妹娇笑着说。

“好!湘妹是千金之体,真心爱我,我非草木,哪能无情?只是太委屈湘妹罢了。”

这一天,桃春到冠豸仙山买来还童酒。湘妹烧火桃春炒菜,为庆祝湘妹复明,两人高兴地吃了一餐。就连湘妹烧糊的米饭,今天吃起来也特别香。

“湘妹,你教我致富,这是天大的好事,我真高兴。可是我实无一技之长,只有一双粗手,上山砍柴,下山出卖,此外就没有别的能耐了。”春哥乘着酒意,伸出粗糙的双手给湘妹看,“湘妹,你看,力气是有的,别的就没有了。”

“春哥!”湘妹看着春哥结实有力的双手笑着说:“有力气,人勤劳,就饿不了。春哥,草屋外,满山翠竹,你看见了吗?”

“湘妹!”春哥见湘妹含情脉脉,笑靥如花,几杯酒下肚,面如桃花,眼漾秋波,心想这么美的娇姐就是天上的仙姬也不过如此,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动情。他高兴地说:“我生在竹林下,住在竹林中,饿了挖笋吃,困了枕竹眠,累了靠竹坐,热了歇竹荫,我怎会不知道竹子?”春哥自以为满有道理,自己与竹结伴,要说不知道竹的,自然是小姐了。

“春哥你不要嘴硬,听我道来。”湘妹笑靥靥地,“你生在竹林下不知竹,苦!你长在竹林中不想竹,苦!你枕着竹睡,等于枕着宝不知用,苦!你靠着竹坐,等于背靠金山不知采,苦!你竹下乘凉,不知头上有福,苦,苦,苦!”湘妹笑吟吟地眨着大眼又说:“春哥,你明天取三条毛竹回来,连枝连叶连根都要,我有妙用。”湘妹笑着用筷子点着春哥的鼻子说。

春哥见湘妹说得如此肯定,有把握,尽管心里将信将疑,依然点了点头。

“其他品种的竹子也砍几根来。”湘妹又笑着吩咐说。

“好的。”春哥笑着回答。心里仍有些犯嘀咕:湘妹是何许人?自己没有细问过。肯定是大家闺秀,那是无疑的。她穿着那么华贵,不可能是穷人。她嫩皮细肉,珠光宝气,一身娇贵态,会做什么?说笑取乐吧,不像,取笑逗乐的事多着哩!何必提砍竹子?就是挖来三根竹也不见有什么趣味。看来似是有用。不管它,明天照着做就是,拿回来看湘妹如何摆布。竹子真能帮自己致富,那就太好了。自己穷了半辈子,挑了半辈子柴,还是光棍一条,若富了,就敢娶妻子了。一想到这,春哥心里砰砰发跳。草屋里的美娇妲,说要嫁给自己,难道会是真的?若真有那么一天,那肯定是自己祖宗积德,自己才能有如此福气。看来湘妹是真心爱自己的。自己一个樵子,如此千娇百媚的湘妹以身相许,将来一定要好好爱她,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屈,要让她快乐,成天欢蹦活跳的。一定要让她吃好穿好,自己苦点累点没啥。只要湘妹高兴,自己……春哥想着想着也就入睡了。

草屋里睡的湘妹,也辗转反侧,难于入眠。她一想到屋外春哥,心里就甜滋滋的,脸儿发烧。春哥忠厚老实,身强力壮,一表人材,是自己理想的夫君。自己以前装男子往外寻觅知音,却总是寻不到。现在为什么爱春哥爱得这么深?是感恩报德吗?也许有一点,但不完全。春哥无私无畏,助人为乐,确实使人喜爱。两人相处这么久,吃住在一家,背上背下的,可他没有丝毫越礼行为。相处二十余日,他受了那么多累,可没有半句怨言。干粗活的人,人粗话粗,可春哥却文雅得很。自己山寨里那些男兵,粗俗不堪,对比之下,春哥倒像文人了。

老实说,没受伤之前,湘妹也曾见过樵子农夫,哪一个看得上眼?自己眼睛只有向上看,从没有往下看。自己是高贵的郡主,往下看会污慧眼。谁知就是下面有好人!那时,双眼只盯着与自己地位身分相同的人,纵有人说春哥一百个好,看到他一身破衣也不会想他,更不会嫁给他。难道自己有现福不享,倒去跟他受穷?那时,恐怕连自己也会笑自己是傻子。

今天可就当傻子了。不!以前的看法才傻。今天倒真算是聪明人了。自己想了一个好主意,教春哥学手艺,助春哥致富。春哥富了,自己就有福享了。春哥有手艺,一生不愁吃穿,自己就有靠了。春哥苦出身,再也不会嫌自己的;就是富了,春哥也不会忘记自己的。

春哥老实,有朝一日结婚后,要处处照应他,护着他,不使他难堪。要知道自己那些姐妹,特别是那些丫头兵,哪一个不是利嘴刁钻的主?欺负春哥是没有人敢干的;拿春哥开心逗乐,那些丫头就敢了。特别是余帛姐、莲妹、星妹个个都是捣蛋的。自己要时时护着他。

春哥,春哥,二十余日你在门外檐下睡觉,我内心十分过意不去。进来吧!想到这里湘华郡主脸就烧了。真的,春哥若真的进来,自己可怎么办?拒绝吧?又太使春哥难堪了;不拒绝吧?自己是郡主,怎敢草率苟合?好在春哥是忠厚人,决不会进来的。

“死妮子!”湘妹自己心里骂了一句,“尽胡想些什么?睡吧。”她毕竟是年青女子,说睡就睡,不一会儿,也就迷糊过去了。

要知湘华郡主如何帮春哥致富,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