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射熊护熊君子爱厚生 游山听山红颜嗟薄命

 “春哥,老熊是怎样打的,也说给湘妹听一听。”熊胆沁心的凉爽,使耐了几天孤寂的郡主高兴的心情溢于言表。

桃春见湘妹已有笑意,知道他高兴,便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开了:“湘妹,梅花十八峒在连、杭、岩三县交界处,主要部分座落在连城境内,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深山老林,我两日两夜急行赶到。第三日我便开始一峒一峒地寻找进去,找到十七峒也没见老熊踪影。第四日我找到第十八峒。十八峒林深树密,峭璧通天。我在那搜找了一天仍未找到。第五日我退回第十六峒找起,因为第十六、十七、十八三峒,都是人迹罕至的大森林。我细心寻找,中午时分终于发现了。这老熊正在草丛躺着,我高兴极了,抽出板斧便潜行过去,准备一斧了结他。快近熊时,我忽然心灵感应,想起有湘妹嫩笋穿云神箭,何必冒险使斧杀它呢?万一一斧杀不了它,自己被它所伤,岂不要耽误了湘妹的大事?因此,我改用了湘妹的神箭,看准了飞去。湘妹的神箭实在利害,一箭便中老熊,那老熊挣扎几下便慢慢倒下了。我等了一会儿,见草丛里老熊毫无动静,便壮着胆子,一步一步踱了过去。到了老熊身边,我用板斧挑逗老熊,见仍无动静,便以为它死了。

“我正要举斧开膛取胆,那知弯腰一看,那老熊一息尚存,就像睡着一样。小时曾听老人说过,昏睡穴若被点中,要三个时辰才能醒的。可能老熊也有睡穴被神箭射中,才昏睡不醒吧?我善心一动,便想要为湘妹多积点阴功。于是我想生取胆汁,留它一命。熊类杀一条少一条,后人再有患眼疾时,可就无熊胆治了。留着他可以繁衍后代,造福人间。因此,我决定暂不开膛。

“我坐下想了一想,计上心来。我取了一枝芦姬草,把草心抽去,那草梗就成了一条比粗针稍大的空管,然后用它对准老熊熊胆部位,轻轻地慢慢地捻进去。那老熊昏睡如死,由我摆弄。湘妹你真有福,我一刺便中了。眨眼就流出胆汁来了。我急忙取出小瓶把胆汁引|到小瓶里。篓时瓶子装满。我忙抽出芦姬草梗,一手压紧创口,一手把小瓶盖盖紧。然后,把小瓶放在怀里;又取出竹沥金创油给老熊创口涂上,并给它包扎好。摆弄了半个时辰,老熊仍然未醒。我更壮胆了,知道确确实实是箭中昏睡穴。于是又轻轻拔下神箭,将老熊身上的血污擦尽,再给他涂上竹沥金创油,包扎好箭伤口。等了片刻,见两处伤口都不流血,知道神油奏效,我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总算又替湘妹修下一件阴功,做了件好事了。

“随后我又砍些枝叶盖在老熊身上。一来怕太阳晒它;二来怕被人发现杀它。盖好后我收拾一下便离去。

“我走了半箭之地,又回头看看,谁知这一看吃了一大惊。原来一头白面黄斑猛虎正向老熊扑去,我见了心中大急,一挥手便把神箭投向那白面黄斑猛虎。只听大吼一声,那虎带箭向后山飞逃去了。我抽出板斧,拔腿便追。追了一会,哪里追得上?我垂头丧气坐在山上,心想:湘妹的神箭被它带走了,真是可惜,真真对不住湘妹了。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老熊方向走去,想回去看看老熊醒了没有。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猛虎,见猛虎快看不见了,我挥手骂了一句。谁知手儿收回,神箭就在我手上了。当时我真是高兴得快发疯了。我亲了一下神箭,把它放进怀中,才想起湘妹教的招手可收的法儿。我真笨!被白面黄斑猛虎一急,就忘了湘妹的话。好在无意中挥了一手,挥手就要收手,也许就是这一收手就收回湘妹的宝贝了。若丢了真真对不起湘妹。

“湘妹,我真笨!真笨!”春哥说罢便伸手从怀里取出神箭,交到湘妹手中。“湘妹,你把嫩笋穿云箭收好了。”

湘妹听了,接了带着春哥体温的神箭,亲了一下,便放进怀里。

“春哥,你一气说了半天,快喝口水吧!”

桃春听了,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说:“熊胆涂眼后,感觉怎样？”

“很凉爽,很舒服。春哥!”湘妹欢快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桃春见湘妹高兴,连连说好,便又继续说下去:“湘妹,神箭收回后,我心里真高兴,又从原路返回老熊身边。我心想老熊若未醒来,老虎走了,别的野兽还会吞吃它。老熊对湘妹有恩,我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让人兽来伤害它。

“我回到距老熊一箭之地坐下等待。我要等到老熊醒后再离开,这样老熊就无危险了。果然,一会儿,一群秃鹫向老熊飞去了。我知道秃鹙是闻到老熊的血腥味才来的。好在我在一箭之地等着。见秃鹫临近老熊,我便发嫩笋穿云箭,一箭一只,把秃鹫射下三只来。那群秃鹙见同伴死了三个,知有劲敌,发出一声怪叫,就飞走了。

“我心里着急得很,归心似箭,恨不得飞回家中给湘妹治眼。可是老熊不醒,我又不能离开,再急也无用。湘妹你想想,猛虎去了,秃鹫又来;禿鹫去了,又有什么会来呢?湘妹,我不知道。真是急死人了。我想走过去弄醒老熊,又怕它伤我。

“我正着急间,忽听秃鹫扑扑声,忙取箭站到高处一看,原来是有一只秃鹫未死。一只狐狸正咬它。我正想发箭射狐,忽然灵机一动,便不发了。湘妹,你猜一猜我为什么突然不发箭?”桃春喝口水,突然煞住不说。他想让湘妹猜一猜,逗她髙兴高兴。

湘华郡主是玲珑剔透的心肝儿,不但武功卓著,而且聪明绝顶。现在春哥突然考她,知道春哥是引逗自己高兴,于是说:“春哥我不猜,我又没跟你去,就是去了也看不见,怎么猜得着呢?不过春哥要我猜,我就试试看,猜错了,春哥不要见笑!”

“湘妹,我不笑,你试猜一猜看。”

“春哥,我知道了。”湘妹欢快地说:“狐狸咬伤禿鹫,秃鹙必然扑腾。狐狸比秃鹫小,一口咬不死秃鹫。咬不死秃鹫,秃鹫就要挣扎扑腾。春哥真聪明,你是想借禿鹫的扑腾声惊醒老熊吧?”

“湘妹,给你猜对了。当时我确实是那样想的,果然老熊一会儿就被惊醒了。老熊醒来之后,笨笨地呆坐一会。它看狐狸在吃秃鹫,也傻愣愣地去咬秃鹫。狐狸见庞大的老熊走来,知道自己不敌,只好舍掉秃鹫,一步三回头溜去了。湘妹,当时我真感谢狐狸,是它使老熊苏醒。老熊苏醒,我如释重负,便心安理得地回来。当时我也感谢猛虎,不是老虎跟着就来吃老熊,我可能走了。老熊就要遭难了。我赶了猛虎,才想起要等老熊醒了才可离开。这样又打了三只秃鹫。这样老熊就可以吃秃鹫,得一些补养了。湘妹,你真好运气!老熊醒了我就无后顾之忧了,因此箭也似地赶回来,去时花了二天二夜,为的是不能走的太急,要留有体力打熊。回来可就不同了。有湘妹神箭在身,我不怕体力消耗,连日连夜地赶回来了。”

“春哥!你快休息一下。你连日连夜奔忙,也是十分辛苦的。”湘华郡主关切地说。

“湘妹!不要紧。”桃春轻松地说:“你饿了几天,今天我做饭你吃。”春哥说完就动手弄饭去了。

“不,春哥!红心地瓜干好吃,我没有饿着。不但不饿,反而觉得更有精神了。”

“湘妹,我想你的眼睛有老熊胆医治,一定会好的。你该告诉我了,家住何处?我给你寄一个口信去,说你平安。不然你家里人会急坏的。”桃春诚恳地说:“你不像我,光棍一个,带上门一家都出去了;我吃饱一家都不饿。你说怎样?我给你送个信吧?”忠厚的桃春,总想到湘妹家人会着急。

“春哥,我家里人当然会着急,还会四处找我。我也很想念他们。但是我的眼睛治不好,就无生理。你送口信去,他们知道了,定然要来接我回去。一回去,我就成为笼中小鸟了。春哥,你知道么?我从小任性。这次打仗太麻痹,才负了重伤。我若回去,他们怕我再出事,自然会把我禁锢起来。不要说眼未治好,就是好了他们也会这样做的。春哥,我是自小任性惯了的人。这样束缚我,我可受不了。不信,春哥,你试试看,禁锢你几天,看你自在么?”

“湘妹,不至于吧?家里对你太宽,你任性惯的,你回去也不会太约束你的。”

“不!春哥,除我长兄老成持重外,其余三个兄长和我一样都自恃武艺高强,狂妄自大,我的结义姐妹也是如此,两个小妹,调皮捣蛋,比我还野。我的受伤,对他们也是教训。他们急几日,教训就会更深刻些。春哥放心,我眼一好,一定马上托人报信去。”看来湘华郡主很有信心,说起话来也轻松了。

“湘妹,你眼一好,就作速回家,还托人送信干吗?”

“春哥,这些你不用管,我自有主张。”

“湘妹我拗你不过,也只好这样了。为了加快康复,我明天送你去冠豸仙女池沐浴。听老人说过:冠豸仙山仙女池的灵芝泉水,能使人返老还童,青春永驻,消灾消病。明天我背你去。这样好得快，好让你快回家和家人团聚。”

“冠豸仙山,我没去过。你背我走那样远的路程,可太辛苦了!”湘妹感动地说。

“湘妹,我长年采樵,上山砍树,下山卖樵,除阴天下雨,雪天封山外,哪一天我不挑百十斤?背湘妹可不在话下。只是……”

“春哥,只是我是女子,男女不便,是么?春哥,你放心,我穿春哥衣服,包管无人识破。”女扮男装是湘华郡主的拿手作、称心作。

“只是……”

“只是什么?是了,你的衣服太破,有屈我罢?不要紧。如果我穿得太好,反而显眼;与你一般,路人见了还说是兄弟哩!”湘华郡主常看见采樵人衣服破烂,怪可怜的,想不到自己明天也成樵子了。

“既然这样,明天一早出发。湘妹歇息吧!”

“是!春哥早歇早起!”湘华郡主十分高兴,仙女池有神效,她是早就听说过了的。春哥肯背自己去,看来眼睛复明更有希望了。

桃春说罢,便出草屋檐下睡去了。

第二天,吃完早点,湘华郡主早已穿好破柴衣了。她眼虽包着,但不失俏丽娇容。

春哥听湘妹说换好装了,便进屋里来。他见湘妹穿着自己的破衣,宽大如灯笼,却更显刁俏了。

“春哥,合身么?”湘妹含笑问。

“合身,合身,真像我的弟弟!”桃春笑着,背起湘妹出门上路。

“春哥!”湘妹在春哥背上说:“你的屋门没有锁上。”

“湘妹,山里人不锁门。”春哥回头说罢又一面说:“我的钱从来都存在顾主手里,破衣穿在身上,偷儿是不进门的。方便过路之人进屋喝碗水,歇歇凉,是我们山里人规矩,不要紧的。”桃春快步如飞,湘妹那一点点重量真不在他话下。

“湘妹,已出长城障了,现在已上冠豸仙山大路了。”

“春哥,你的银钱怎么不自己收着?放在主顾手上你也放心?”

“嗤!”桃春笑了。

“春哥,你笑什么?我说错了?”湘妹在春哥耳边问。

“湘妹,你真傻。比我砍樵人还傻。”春哥笑着说:“买柴人家就叫做顾主。我把柴给人家,人家就给我银钱。有了银钱,我可以买米买布。我没有送柴给人家,钱不是还在主顾手上么?”

“春哥!”湘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妹子不懂这么多道理。妹子生来不知柴米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哪里知道春哥你的苦处!”湘妹自思,双眼复明后,一定要帮春哥致富。

“春哥,到哪里了?下来歇歇吧!听你气喘的。”

“湘妹,到净欲塘了,我们下塘擦把脸吧!”桃春把湘妹轻轻放下坐好,即下到塘里,拧了一把面巾上来给湘妹擦脸,然后自己再下去擦了把脸,便坐到湘妹旁边歇息。

“春哥,净欲塘想必是叫上山人洗尽欲念,净心上山的吧?”

“敢是吧?湘妹。不过我们采樵人,有温饱就知足了。净与不净都一样的。

“湘妹,净欲塘里,据老人说,常常出现田螺仙子,美丽无比。出来的田螺仙子有的成仙去了,有的嫁给凡人,动人的故事可多哩！待有空时我讲给湘妹听。”春哥说。

“真的?春哥,你就找个田螺仙子作伴吧!”湘华郡主打趣地说。

“不要取笑了,湘妹。我一个樵子哪能养家糊口?娶人家来,伴我饿饭,可不罪过?来,我们上山吧!”于是桃春背起湘妹,开始拾级登山了。

“若能养家糊口,你娶么?”

“当然娶。不过那是空想罢了!湘妹,到福荫松了,下来享享福吧!”说罢,春哥把湘妹放在石凳上坐好,把水葫芦递到湘妹手上。

湘妹喝了一口。

“福荫松?春哥,怎么不叫迎客松?”

“湘妹,听老人说普天下的都叫迎客松,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过冠豸仙山的这颗松却又与众不同,它不仅仅迎客,还能护客。凡前来朝冠豸的好心游客,只要到树下坐一坐,便会去掉一身晦气,交上一段好运。谁家孩子不好养,只要到此一坐便可避过三灾八难,即便日后遇到风风雨雨、霜霜雪雪都不用怕,所以叫福荫松最为确切。”

“噢,我明白了。难怪春哥要带我来这里坐一坐。”湘妹笑着说。

“湘妹,这下面有条去石门仙湖的小道。湘妹,等你好了时,我带你去仙湖游玩。”桃春为了讨湘妹高兴,连连许愿。,

“让我下来走吧!春哥,你扶我一把,我也舒舒筋骨。”

“那好。湘妹,只怕你太辛苦。走吧!”于是湘妹一手扶紧春哥肩膀,一手拐着一条树丫探路,一步一阶,向上而去。春哥不时提示着,有台阶啦,小心啦……不知不觉已到苍玉峡了。

“湘妹,已到苍玉峡了,歇不歇?”桃春问。

“不歇。春哥,听说苍玉峡狼虫毛怪多,你可曾见过?”湘华郡主感慨万千。她想:不是春草仙子夺得变色龙的五色珠,就无黑老鸦夺梅如的五色珠;没有梅如失五色珠,就没有攻打马头寨之举;不攻马头寨,自己也不瞎了;自己不瞎,也就不是这个时候到苍玉峡了。想不到自己今天会摸瞎到苍玉峡。真是世事难逆料,事事有前因啊!

他们转几个弯就到松风亭。桃春扶湘妹坐下,把水葫芦递给湘妹:“喝口水吧!看你一身汗的。等下还是我背你吧!”桃春诚恳地说:“这下面有座田螺山,相传为一大母田螺想上山到灵芝庵听经,因天亮鸡啼,便停在这里,变成了一座田螺山。可惜你看不见。不然由亭里往下看,田螺山活生生地像个大田螺。等湘妹眼睛好时我一定带你来看。”春哥又许愿了。

歇了一刻,湘妹也感到摸瞎上山实在不便,便任由春哥背着继续上山。

“湘妹,到半云亭了。这里有座城门,雄伟壮观极了,比竹安寨门更胜一筹。待后我带你再来重游。”

“湘妹,进关了。这里有条小路,翻过山梁就可以到‘回音谷’。回音谷可好玩,你说一声,它回报一声,像是自问自答。你大声,它也大声,声声回报,一唱一和,有来有往,好玩得很。”

“湘妹,到上游第一观了。”桃春把湘妹放在山石上坐好后又说:“这里有大片石壁。壁上有题字摩刻。可惜我认不得。湘妹等你眼疾好时,我带你重游,那时你再念给我听吧!”

“湘妹,你怎么了,眼疼么?”春哥看湘妹脸上有泪痕,着急地问。

“不疼!我们走吧!”湘妹说罢,站起身伸直双手,做出等背的架式。

“慢!湘妹你等一等。我去看一看泽物泉有无泉水。若有,我取一葫芦你喝。据老人说泽物泉水不常有,有福之人方能喝上。”说罢,桃春手提葫芦,向路坎下的泽物泉走去了。不一会,他高兴地回来:“湘妹,你是有福之人。我取到泽物泉仙水了。你先喝一口吧!”

春哥说罢把葫芦递给湘妹。湘妹此时并不渴,但盛情难却,只好接过葫芦,高高兴兴地喝了一口,还咂咂嘴说是怪清甜哩!

“春哥,你也喝一口!”湘妹感激地说。

“不,湘妹留你喝。这是仙泉。我等到春草池或金字泉时再喝不迟。”说完把湘妹又轻轻背起继续前去。

“湘妹,左面是东山草堂,右面是修竹书院。”桃春一面走,一面介绍说:“湘妹,春草池到了,前面就是金字泉了。”这时桃春只觉肩上湿漉漉的,又见湘妹半天不开音,疑惑地问:“湘妹,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到金字泉歇一下吧!”

到了金字泉,湘妹已哭成泪人儿。桃春大吃一惊,不知所以。

“湘妹,你怎么不说话?”

要知湘妹说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