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逃避得了一切,但你永远逃避不了时间。”这话像一个魔咒,一直在我的世界挥之不去,逃避不了,就甘愿挨着岁月的杀猪刀吗。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有限的认知范围内,我固执地相信,时间有解。
浑浑昨日或悔不当初那不是时间冷酷,是人对时间的冷酷。时间观念的建立离不开对时间本身的思考,只一味“必须珍惜”的教条式律令,更会让我不知所措。很早读过朱自清先生的《匆匆》,知道“日子一去不复返”,可终究它是别人的时间。
从前我看古代典籍时,对其中日期年月很困惑,从对中国古代历法学的困惑,到时间本身的困惑。人类任何一套纪年法也无法阐明时间本身,与其说是纪年,不如说那是丈量历史的刻度,它精准到每时每刻,记录下历史兴衰演替,记录着沧海一栗人如草芥,英雄豪杰气壮山河,却还是无法说明时间。
这样,就不得不追溯传统的时空观念了。我首先想到的是《千字文》的头几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这是古人对时间时令的认识,我们因日月盈亏,季节更替变化而有了“年,月,岁”之类的时间测度,但并没有提及时间的起始。那么时间的开端是天地宇宙的开端吗。
这就不得不提盘古开天地的传说。《三王历纪》记载:“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可见在我们的观念里,时间没有端点可无限延伸,并且是独立存在于天地宇宙之前的。
不仅如此,太多关于创世的说法,如米开朗琪罗《创世纪》等等都把宇宙的起始看成必然,都由“神”来推动,不一一例举。
这些观点也一直沿袭至今,西方亦是与此不谋而合,直至他们把神学或者哲学领域的问题引入科学,直至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面世。
广义相对论认为,在宇宙界限之外讲空间和时间没有意义,时间有开端有终结。并且霍金的《时间简史》也是基于这个观点。以下几点是我这本书中得到的:
1. 在宇宙诞生之前,时间并不存在 。时间开始于大爆炸。
2. 牛顿认为空间是平坦的,均匀的,作用力改变的是在物体在时空的运动状态,而爱因斯坦认为力不过是时空弯曲这一事实的结果。即物体“质量“引起时空 不均而产生曲率,时空曲率造成了我们所说的“引力”。
3. “时间和空间是每一个单独粒子或者行星的动力量,它根据自己的位置和运动状态而拥有自己唯一的时间测度。”
这颠覆了我们习以为常的“时空”。
然而,霍金在《时间简史》中事先就指出,科学理论原则上的的可证伪性。对此,我是这样理解:每一个理论或者学科其实都是看世界看宇宙的一扇窗,不存在全能视角,难以找到完全描述宇宙的终极理论,但我们目之所及的片面或局限并不影响认识它。
所以,我们很难下定论,宇宙是什么,时间是什么。也许是“哈姆雷特式”的难题,在时刻等待着一个新理论的引入,必然地,新缺陷的带入。
再绕回艺术的角度:
莎士比亚《皆大欢喜》中罗瑟琳说:“时间对与各种人有各种步法,我可以告诉时间对于谁是走慢步的,对于谁是跨着细步的,对于谁是奔走的,对于谁是立定不动的。”
这与科学理性有某种相似性,虽然这是从生命感受上去说。而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更偏向于这样的说法,尤其在科学尚无定论的时候。
孔夫子叹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如一去不回永不停歇的流水,人生历史沉浮起落其间,尽显苍茫。
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所表达的是,生命的感受和曾经消逝的时间会在人的意识深处积淀,因此心理上的时间得有超越外界物理的的时间,而拥有无限,当“消逝”被被某事某物激发,再次浮出水面之时,“消逝”也并不是“消逝”。他认为我们的所谓的现实,是一个过度量化过度切分的现实,印象的真实才是最高的真实,这与达利的《记忆永恒》一般,画中钟表如躺着的尸体,时间死亡,而我们因记忆而得到了无尽和永恒。
类似地,里尔克也认为时间是不能单一割裂的,此刻这一秒包含着上一秒和下一秒,不存在独立“瞬间”。
这些都偏离了唯物主义,可是我相信生命的时间有赖于体验,李泽厚先生也认为时空观念是心理的积淀:
时间与空间的观念是客观物质运动形式经由实践操作活动(人类漫长时期)而产生的前后顺列(时)与左右顺列(空)在主观心理中的积淀。
我所认为的时间空,就是生命和历史的能量场,在感知和认识之外无从谈论,时空赋予我们的是最最外围的形式,而其内含是有限还是无限取决大环境下的个体,取决于我们怎么去深挖。
我并奢望物理上的时间能够穿越,我们能够无限游走其中,安放矫正从前的悔恨和挥霍。而这样,生命也就无所谓生命,珍贵也无所谓珍贵。其实我们早就穿越了,在回忆中,在未知和好奇的海洋,在相遇,在征途。生命很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
如果“跳出”时间这个外围的尺度和桎梏,生命是另一回事。追求延伸时空的方法无异于追求“长生不老之药”。我们的先贤终其一生推着那堵“有限”的墙,在未知的边缘努力打开一条缝隙,最终还是要让人类看到,你有多褊狭局促,有多愚妄渺小,此刻拥有的时间意味着什么。困住我们的不是时空,是喧嚣骚动,是无可抑制的贪婪傲慢,是物质上的“不够”。
花开的时候,凋零就开始了;膨胀的时候,坍缩也已经开始。很多结尾不是戛然而止,不是突然。让消亡无所有,那生时已死。
如果每一刻的坍缩都指向冰雪间的华美,那么,一次生命,一次宇宙过客。我写我的历史,写我的虚妄和存在,独一无二,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