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迎端午

晨曦刺破江面时,龙舟早已伏在浪头,像一头被唤醒的青铜巨兽。船头的龙角挑着未散的薄雾,鳞片上的朱漆在晨光里泛着暖意——老船匠说,这抹红是用端午采的茜草熬了三天三夜,要让龙在水里看得见归家的路。当第一声铜锣从渡口炸开,百桨齐划的轰鸣瞬间碾碎寂静,江水被劈成雪浪,溅上船头的菖蒲串,抖落的水珠里仿佛凝着千年的呐喊。

岸堤的石阶早挤满了提篮的妇人,竹篮里的碱水粽还裹着热气,粽箬的青香混着雄黄酒的辛辣,在风里织成网。孩童们攥着五彩绳往人堆里钻,眼瞅着龙舟队里的年轻小伙们甩动臂膀,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亮得像涂了桐油。鼓手头戴竹笠,鼓槌砸在牛皮鼓面的节奏越来越急,船头的浪花便跟着疯了似的往上涨,恍惚间,那些跃出水面的水珠都成了屈子投江时振臂的残影。

船坞深处,老艄公正用棉布擦着新雕的龙头。龙眼是从景德镇淘来的老瓷片,嵌进去时要念几句祖传的号子:“龙睁眼,水路开,风调雨顺渡沧海。”如今铁制龙舟在江面穿梭,但每艘船的龙骨仍要取山中老楠木,船舷的弧度必得照着鲤鱼摆尾的模样——这是刻在木纹里的规矩,就像端午的粽绳总要绕三圈,圈住的不只是糯米红枣,还有不肯被时光冲淡的敬畏。

暮色漫过江面时,归航的龙舟泊在码头,龙首垂着的菖蒲已被江风浸得发亮。卖香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走过,竹筐里新绣的龙舟香囊在灯笼下晃悠,引得姑娘们红着脸挑拣。忽有白发老人往船头洒下一把糯米,喃喃着什么,被江风揉碎的字句里,依稀能辨出“迎”字的尾音——原来这千百年的竞渡,从来不止是舟在江上行,更是人心顺着水流,将岁月里的念想,一遍遍,往光阴深处迎去。

艾草在门楣上悬出绿意时,端午的气息便顺着檐角滴落成串。菖蒲剑斜插陶罐,粽香从竹蒸笼的缝隙里钻出来,缠着巷口老人手中的五彩绳打旋——这一天,时光总被泡在雄黄的微醺里,连风都带着千年未散的草木香。

灶台前的婆婆正往粽箬里塞糯米,手指捏着红枣的力道透着讲究:“四角粽要包出棱角,才像江里的龙舟敢撞浪。”青苇叶在掌心翻折,转眼就裹成紧实的棱角,捆上棉线时还要绕三圈——那是老辈人传下的规矩,说这样能把安康“绑”在里头。蒸笼冒起的白雾漫过窗棂,将远处龙舟的鼓点也氤氲得柔了些。

暮色中的巷弄飘着艾草香,孩童们戴着虎头帽跑来跑去,手腕的五彩绳扫过墙角的蜀葵。卖香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竹筐里的香囊绣着五毒图案,却被姑娘们悄悄换成了绣着龙舟的锦缎。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江底,江面的龙舟点起了灯笼,光映在水里晃成碎金,恍惚间,好像看见千年的光阴正顺着水流,在这一天打了个温柔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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