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银娣结婚了,主要写她回门的部分,夫妻一起在娘家亮相。
携着富贵二少爷回娘家,是她的脸面。然而二少爷那个样子,又使她觉得没有脸面。
其实最初,姚家是不许他们回门的,在他们家人眼里,她还是等同于一个姨娘。姨娘家,是可以不往来的。来了,赏点就是有脸了。
柴家摆好了酒席,人客都在等着,说不来,也只能忍着开席,媒人胡乱吃了就走。一会儿来了,就有点手忙脚乱。在哥哥眼里,他第一次看见了妹夫:
前鸡胸后驼背,张着嘴,像有气喘病,要不然也还五官端正,苍白的长长的脸,不过人缩成一团,一张脸显得太大。
眼睛向上的时候,就能看见是瞎子。做哥哥的看着也怔住了,帮着赶那些看热闹的,再看看如花似玉的妹妹,我猜他心里也有些不忍心吧。
头上像长上一层白珊瑚壳,在阳光中白灿灿的。累累的珠花珠凤掩映下,垂着眼睛,浓抹胭脂的眼皮与腮颊红成一片,穿着天青对襟褂子,大红百褶裙,每一褶夹着根裙带,吊着个小金铃铛。
妹夫的那个坐都坐不住的样子,哥嫂都没有预料到的。人家还按着流程叫他们俩亲亲热热地吃喝,大约嫂子看着也难受吧,叫妹妹上去歇一歇,上去,她的房间都拆了,银娣哭了。
她像是死了,做了鬼回来。
娘家没了她的位置,婆家的位置,她也是站在针尖上。
就是今天这样的回门,还是她耍了点心眼挣来的。给自己和娘家一点面子。
在观望的人群里,她看见了木匠和对面的小刘,都在笑着。
所有这些一对对亮晶晶的黑眼睛都是苍蝇叮在个伤口上。她不是不知道这一关难过,但是似乎非挺过去不可。
张爱玲的语言十分精准,把银娣的心理写得传神。她强撑着,这个面子虽然虚的,还是有着浩浩荡荡的豪门架势,对姚家来说,已经是敷衍塞责,对这个小巷里的柴家,是个难得的门面,所以她要。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丈夫支撑不住她的门面,每一双眼睛都是亮的,对她都是一把刀剜着她的心。在富贵世家待了两天,回到这个真实的有阳光的世界,又看见了他的不足,且都在熟人的眼里,她突然有了恶毒的怨恨。
回到活人的世界来,比她记得的人世间仿佛小得多,也破烂得多,但是仍旧是唯一的真实的世界。她认识的人都在这里——闹烘烘的都在她窗户底下,在日常下午的阳光里。她恨不得浇桶滚水下去,统统烫死他们。
银娣就此有了疑心的毛病,总是以为自己在舞台上,别人都会看见她。一方面,她想和别人一样融入他们,另一方面,她在别人眼里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