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柳小刀，一眼看过去很帅，再仔细看帅里面透着痞气。那个时候，女生们还都喜欢这种气质，明明是小痞子还要装做很绅士。不像现在，女生们都喜欢跟她们差不多的男生。
柳小刀的故事很俗套，为喜欢的女生挥过拳，跟三五个铁瓷也冲过二十多人的地盘。可他值得炫耀的伤疤，还没有他爸留下的多。所以他的故事要从他爹讲起。
柳小刀的老爹打他是真的动手。小时候柳小刀挨打了还放声大哭，后来渐渐的哭声少了，因为他明白了叫得越响，打得越疼。等长大了，柳老爹发现这孩子手打不管用了，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根皮鞭，甩起来虎虎生风。说来也怪，一般人使不来的鞭子，柳老爹一开始也不熟练，但三两下就上手了。
这下之后，平日追猫打狗的柳小刀真老实了一些，但还总是一身伤。街坊邻居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帮帮这孩子，可是这天叫来了警察，柳老爹比警察还横。这天，小到他爹就在警察面前金刀大马，不对，是鞭指天下的向所有人发出宣告：柳小刀是老子的种，老子想怎么教就怎么打，旁的人还管不着！
来的警察，一老一少师徒搭档，都有点压不住心头火起，年轻的正要上去教育这不知深浅的野汉子，年长的连忙拦住。老警察心里犯了老大的嘀咕，心想这货不是傻就是真的狂呀！但见柳老爹目不视人，岿然不动。柳小刀却从旁边慢慢挪了出来，对着两位警察先声赔了个不是，又说道：警察叔叔，我爸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跟我小打小闹过了火才这样的。邻居们不知道，还以为我受了什么罪，其实都是没有的事。麻烦您白来一趟了！
两警察看着这满身伤痕累累，个头不高的十二三岁小男孩儿，不禁呆住了。一方面是感叹这孩子小小年纪，却说话头头是道，滴水不漏。另一方面是奇怪他为何会出言维护这个长期虐待他的父亲，难道是还不相信警察能保护好他吗？
有些遭遇家暴小孩可能真的举目无亲，要是将虐待他们的恶父母给带走了，他们就只能进收容所，会过的更加不堪。不过来之前，老警察留了一个心眼，翻查了他们家的户籍资料以及亲属关系，柳老爹还有一个妹妹，就在邻县，也完全有能力照顾这个孩子。于是他们俩将柳小刀拉到一边，柳老爹也不阻拦。叽里呱啦说了好久，无非是你在这里长期受到毒打，身心上都受到严重创伤，我们执法部门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让你父亲受到惩处的。声音不大不小，但站在街道上围观的人都是听见了的。
柳小刀一摆手，拒绝了警察的提议，还是那一套说辞，而且说着好像柳老爹打他都是为了他好似的。警察见这边说不通，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没了父亲，就得进收容所，也跟他明说可以安排他去姑姑家住。结果不提还好，一提姑姑的名字，柳小刀反而畏之如虎，就差没脚底发颤，当场晕倒。但柳小刀还是强打精神，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警察看他态度坚决，也没了招。掺杂暴力行为的家庭纠纷说起来很清楚，但就是很难解决，像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警察们留了联系方式，说是柳小刀再被打，可以随时打过去，他们会马上立案处理。柳小刀自是千恩万谢，送别他们。
还没等警察走出这巷口，柳老爹一鞭子就抽在了柳小刀的腰窝上，那里立马就青紫一片。柳小刀疼的嗞了一声。柳老爹也不客气，揪住柳小刀的耳朵就往院子里带，边拽还边骂：你个小不死的，老子让你说话了？长本事了，还跟警察讲悄悄话，怕老子进不了号子呀？老子我今天不打死你……院子里又响起了虎虎的鞭响。
年轻警察正想冲进去制止，却被老警察拦住了。老警察叹息的说道：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这孩子不笨，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的。年轻警察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也是化为苦涩。从此，警察再也没来这里专门找过柳老爹，倒是之后柳小刀时不时会去派出所签到。
后来我问柳小刀，为什么警察来的那天，你不让他们把你老爹抓走，至少教训他一顿让这老头涨涨记性，以后就不敢打你了呀！我当时想，柳小刀真怂，也是真的怕他爹呀，警察来了都还怕他爹，不敢告发！
柳小刀叼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他的烟从来都是叼着耍帅用的。他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沉默了很久，沉默到烟嘴都湿了。等我差不多耗完耐心，快对这装深沉的怂货发火的时候，他出声了：柳老头不怕警察，警察治不住他，关不上一个小时他就能出来。
柳小刀吐掉已经有点恶心的烟，又叼了一根，接着说：他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即使他对我不好，我也不能对他不好。更何况他对我，也没有那么不好。
当时也只有十二岁的我，只知道打我就是对我不好，给我糖吃的就是大善人。甚至还明白，对付坏人从来不能以德报怨，不然就是害了自己，对好人则要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从电视里面看了那么多恩怨情仇，我总结出，柳老爹就是对柳小刀很坏，因为一言不合就拳脚加身，从来也没有见他对柳小刀的学习生活上过心。用柳老爹的话说：老子给这小不死的吃的穿的，想教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打？学校是什么狗屁？小不死的学了好来对付老子？
我不明白，虎毒尚不食子，为什么他柳老爹打儿子就这么下得去手，就这么打得理所当然？在那时的我看来，柳老爹就是我周遭生活里最坏最坏的人。
长大以后看到更多坏人的我，慢慢觉得柳老爹没有那么坏了。以前见识太浅薄了，天真的觉得打人就是最坏的了，殊不知这世上“吃”人的鬼多了去了，柳老爹根本排不上号。再之后，跟着柳小刀经历了那么多，更了解柳老爹了，才惊叹世上竟有这样奇异的感情。
但故事不可能一下跳到结尾，就像我和柳小刀不能一瞬间长大。我一直懵懵懂懂，但柳小刀总是很成熟像个小大人。他谁也不怕，挨打好像不会疼，大概是在家被打习惯了。更重要的是，他心里面装着他自己的江湖。
他很帅，个子没有很突出，但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仰视他。因为柳小刀的眼神里，总是带着炯炯的光，在黑夜里都能熠熠生辉。这双眼睛，透露着一种成熟，自信，从容，偶尔也会稍稍流出睥睨天下的气概。我嘴上从来不服柳小刀，但有一次读到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心里面一下子想到的是柳小刀。
不过连柳小刀也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那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回到家里的柳小刀呆住了，因为墙上赫然有人留下血红的一行字：
柳无极，无雍在我手上
柳无极是柳老爹的大名，像极了武侠小说里面的名字。而无雍，是柳小刀死去多年的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