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挂历
流年也可以停下脚步,只要姥爷愿意。2005年的五六月,春夏最难分舍的时节,也是一年中最美的月份,花开正繁,叶绿成荫,阳光暖而软,风轻唤着每一朵花的名字。于是成为85岁的姥爷最偏爱的季节。所以,这一张远处有着蓊郁的森林,近处芳草萋萋、缀着点点繁花的挂历,成了老屋里不变的风景,是张开在老屋里的网,将屋外的寒来暑往一一网住。只是数度夕阳红,网还在,人已故,挂历上的风景已沧桑如隔世。
墙上的钟表还是黄袍加身,一如当年的盛妆模样。风尘仆仆地奔波了几十个春秋,现在已然老去,老表再也无力左右时间的流逝。纵使分针和时针努力链接成一支长篙,亦无法摆渡过时间的河,阴阳两岸只能隔水相念。
3.钥匙
户枢不蠹,钥匙未锈,它们都是被岁月温柔以待了的。黑漆漆的大门貌似无情无私,却对钥匙情有独钟,任由简简单单的一根锥形铁骨,轻轻拨弄一下厚重的门栓,大门便于开合之间,迎拒着访客,守护住一屋安宁。
福祚绵长,应验在姥爷身上。姥爷是以97岁的高龄,安然辞世,驾鹤西游。这一辈子,姥爷都是多子多福多寿,爱书爱花爱锻炼,无病无痛无疾而终。如今,姥爷去了另一个世界,刻在坚硬的寿山石上的福祉仍在,守护着老屋,庇祐着姥爷的后世子孙。
5.长板凳
一条长板凳,曾是我们儿时的宝马。骑上去,自由天地便任由我们驱驰;闭了眼,就可以耳畔生风,脚下绝尘。后来,我们大了,板凳老了,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再后来,我们成人了,板凳躲进角落里,慢慢走出我们的记忆。直至现在,形同枯木的老板凳又从尘埃里开出一朵稚嫩的小花,唤醒了记忆深处的青梅竹马。
这些箱箧,盖得严严实实,我只能猜想其中的光景。在若干年前应该是某个长辈新嫁娘时的陪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用细密的针脚缝制而成的憧憬、期许、爱和幸福,与娇羞的新人一起被迎娶进了门,从此,这儿成了他们的家。喜庆的大红色经不住日升月落的软磨硬泡,在烟火的蒸煮中渐渐蓬头垢面,失了青春颜色。自姥爷十年前离开老家后再无人打理,这些箱箧已闲置得太久,无尽的寂寞乘虚而入。寂寞有多深,灰尘积得就有多厚。北墙上的窗是一只空洞的眼,眼前和身后俱是望不尽的黯淡和寂寞。它们都是被时间施了魔咒一一永远地封印在若干年前,成了一张黑白照片。
镜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是因了什么原由出现在西面的这堵墙上,看上面花开并蒂、比翼双飞的图案,应该是非常喜庆且寓意吉祥的。镜子也确是悲天悯人,俯瞰着整间屋子,从每个人的华丽登场,到黯然落幕,将这间屋子里所有的生老病死和聚合离散尽收眼中,不声张,也不掩饰。只要你看着它,便能看到所有的真实。如今,曾经的人事都成了过眼云烟,镜子还在俯瞰着满屋空寂。
一只四耳陶罐完好如初,曾经的用途不得而知,现今被遗弃在院子里,盛风、盛雨、盛着日月星辉,陪着杂草枯木一起荒芜。
雕花门曾经是堂屋的外门,镂空的格心讲究上下左右对称,因为图案精美,风光了很多年。除了装饰之外,雕花门也有实用价值。那就是在里面糊上一层白纸。这样从外面看去,白色的背景与原木色拼格相得益彰,很是典雅简约,并且风进不去,雨进不去,阳光也只能进去一部分。所以屋子里的光线不会耀你的眼,一应器具都泛着柔和的光,让屋主人的心也不由地柔软。只是白纸太薄太脆弱了,常常会被我们莽撞的小手指不经意地一戳,便立时破了一个洞,外面的风从这个洞嗖嗖地往里闯,里面的光景也想削尖了脑袋从这儿往外瞧,而破了相的白纸张嘴瞪眼,甚是难看。于是因为一个小洞便需要换一大张白纸。大人们大声训斥,孩子们满脸委屈。如此反复至某年某月某日,白纸忽然被换成塑料布,塑料布不易戳破,但委屈求全的雕花门从此变得不伦不类,让人的目光无法再继续流连。风、雨和日光也欺它不美,几番风吹日晒雨淋,塑料布就开始在风中凌乱。久而久之,失宠的雕花门便被取而代之。当昔日的光环褪去,雕花门就从云端栽入了泥中,委身茅屋和其他杂物堆积在一起,寂寂老去。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周而复始,是流年中逃不过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