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西装革履的张大福朝着车窗外衣衫褴褛的王志刚挥手，王志强却侧着身，用衣袖擦着浑浊的泪水，不去看张大福。

火车走了，王志强的泪也干了。

他一边蹒跚地走着，一边想起了那个当年村子里最美丽的姑娘巧儿。

那一年，巧儿年方十八。她的眼睛如夜空中的星辰一般闪亮，她乌黑柔顺的两条长辫子绕过两个鼓鼓的胸脯

晃悠在细软的腰身两侧，她的歌声如山间的小溪在欢快地流淌，她的笑容是这世上最美的绽放......

十九岁的王志强和张大福从小在一条裤子里长大，他们跟村子里其它的男孩子一样，深深地为巧儿着迷着。

早上一睁眼看到的是巧儿，吃饭时看到巧儿坐在自己旁边，下田里干活儿时看到巧儿在阳光下擦着额上细密的汗珠儿，晚上睡觉时看到巧儿闭着眼睛躺在自己的身边，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在梦里看到巧儿开心地向自己奔来，两条辫子快乐地跳跃着......

他们俩凑在一块儿，互相摸着彼此的心跳，要比比看谁的心跳更快，以此来判断谁更喜欢巧儿。摸了一周，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后来他们想了个主意，决定各自拿出自己的十八般武艺去追求巧儿，那会儿的他们还不知道爱上同一个女孩子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

王志强从小好学、爱看书，若不是家里条件不允许，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张大福从小调皮捣蛋，字儿识不了几个，鬼主意却一箩筐。

王志强想了三天三夜给巧儿写了一首情诗，并细心地折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守在巧儿每天放羊的山坡上，将攥在手里的爱心折纸塞到巧儿的手里后拔腿就跑，跑了十来步远时停下，回头冲巧儿喊道：“记得打开看一看！”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脸颊烧成了两个火球。

与王志勇比起来，张大福自信得多，脸皮自然是厚上很多。

他每天守在巧儿的家门口儿，巧儿出门，他就走在她旁边。巧儿拿眼瞪他，他就哈哈笑着走在后边，没走几步又回到巧儿身旁。走到人多的地方，他突然大声地说：“巧儿，我喜欢你，我想娶你做媳妇儿！”

巧儿讨厌让她丢脸的张大福，却爱上了写得一手好字的王志强。

他们一起读书、写字，一起下田、放羊，可他们越高兴，张大福心里就越气愤，他们越甜蜜，张大福心里就越仇恨。

一天晚上，外出鬼混的张大福走在回村子的小道上，一会儿用脚将石子儿踢得像是离了弦一股脑儿向前冲的箭头，一会儿又用脚碾着路旁的小草，那股狠劲仿佛是正用脚往一块结实的木板上推着钉子。

“我得不到，王志强也休想得到，”张大福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这样想着，“这样才算是有难同当的好兄弟。”

走到村头儿的小河旁，他瞥见了一个曼妙的身影笼罩在月光下，散发着迷离的色彩。好奇心驱使着他走过去，一步步地靠近。

那时，天已经很黑了，黑到只能在月光下看清轮廓。即便是这样，他也认出来了，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巧儿。

巧儿听到脚步声，转身就抱住了张大福，嘴里却羞答答地说着：“志强哥，你来了。”

一听到“志强”这两个字，张大福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巧儿错把他认成了王志强。

可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心心念念的巧儿，他喜欢的巧儿，他想娶为媳妇儿的巧儿，此刻正紧紧地抱着他。他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不再是一下一下的，而是连成了一条线，砸在他的心房上。

剧烈的心跳使他浑身的血液像锅里烧开的水一样沸腾了开来，紧接着，他的双臂沸腾了，他的双手沸腾了，他的双唇沸腾了......

巧儿被他压在身下，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白兔。

那晚后，巧儿便消失了，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她，也没有人知道她是死还是活。

没几天，做贼心虚的张大福只身去了广州。

再后来，村子里开始有人说：

巧儿出事儿那天看见了鬼鬼祟祟的张大福从村头的河畔走来；

那天好像隐约听到了巧儿凄惨的哭喊声......

不管听到什么，王志强都默默地守候在村子里，等着巧儿。

这一等，就把自己等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皱纹横生、头秃腿瘸、耳聋眼花的七十多岁的老头儿。

这天，王志强向往常一样坐在村头儿的小河边，思念着巧儿，一个西装革履的老头儿走了过来，他便是张大福。

张大福将当年的事儿告诉了王志刚，并跪在他面前乞求他的原谅，然而王志强始终沉默着。

三天后，张大福坐上了回广州的火车，在火车即将发动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站在外面的王志强。

“你知不知道巧儿去了哪里，她是死还是活？”四目相对的瞬间，王志强喊道。

张大福老泪纵横地喊道：“对不起，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