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注意校园外墙的一排紫薇花树间,竟混进了一株桑树。
在小城里能见到长成树样的桑树,如同海里捞到了针。我喜出望外,马上就把她介绍给身边的小姑娘,“快看,这是什么?”“不知道!”小姑娘一脸茫然,只管低头捡地上的香樟子。“这是桑树。你摸摸它的叶,观察一下叶子的形状。”“糙糙的。”“形状呢?”“不知道。”“你看看边上紫薇花的叶子,两张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不管我怎样去吸引她,她的注意点都不在桑树上。
也不怪小姑娘,在她的记忆里,桑树是个陌生人。她睁开眼后见到的是满大街的香樟、法国梧桐、黄杉栾树,她喜欢的是能凭她的力气去拔起来的黄鹌菜、蒲公英、马兰头。而我,是嬉戏在桑树林里,靠它的果子来解馋,采它的叶子去喂蚕,喂大蚕宝宝以换得学费的孩子。桑树于我,是成长过程中的玩伴、故人,更是我的衣食父母。
在我的乡下,桑树处处可见。为了养更多的蚕,人们几乎把能用的地都用来种桑。房前、屋后,一行行整齐划一地排在那里。清明之前,绿意盈盈;清明时候,红紫的桑葚挂在枝头。年少时,往往起早就呼朋引伴地往桑树地里钻。拣黑紫的往嘴里送,但也要瞧仔细了,有些乍一看是很饱满,颜色很正,但摘下来后会发现上面有虫爬过的痕迹,甚至有些带了枯萎的白点,一摘到这些我们都会马上扔掉,大人们曾说,这种桑葚,是鬼吃过的。我生性胆小,一摘到这些,除了马上扔之外,还会心上一紧,左右看看有没有坟,如果有,赶紧逃离。当然,这种桑地,我们也很少去。吃得满嘴黑紫的时候,就该回家了,母亲说,桑葚也是不能多吃的。但那股香甜始终在诱惑我,于是采下大桑叶,左右一搭,再把蒂扎进去,做成一个包,吃不下的就放里面,一路回一路再摘,到家也是一大包,算是孝敬父母的吧!
有桑树的人家,都是些辛勤劳作的人家,只要到了养蚕的季节,不管如何忙,总要养一些。春蚕、夏蚕、秋蚕,似乎前三个季节,都是与桑有关的。春天的桑树因为经了一冬的休整,加上农人的精心栽植,往往枝条长得很高。小蚕时,所吃的桑叶都是在顶部嫩叶再往下二三处的叶,叶嫩且软,放在手心里绵绵的。母亲总是四五点钟光景就去采了,小心地将枝条拉低,拣最好 的叶掰下,又轻轻地放手。如果蚕种养得多,一块地的叶不够吃,那就要转好几处地方,于是往往大半个早上都转在桑树地里。每张叶被摘下来时,蒂部都有新鲜的乳白色的汁,这些汁黏黏的,滴在手上、衣服上,最后都变成了黑黑的渍迹。回到家里,露水还未从桑叶上干掉,有水的叶,蚕吃了会拉肚子。顾不得休息的母亲就会用干净的毛巾一张一张地吸,吸干净水,再把所有的桑叶互相叠好,暂时不用的就用蚕网盖好。其余的就像切菜一样,先把蒂去掉,再细细地切成条状,抖散,撒在蚕匾里。没十分钟时间,嫩叶上都是黑黑的小嘴,耳边是沙沙的声音。
小蚕大起来很快。大蚕的需求很旺盛,特别是蚕要成熟“上山”时,来不及采摘,就把整根枝条直接从桑树拳头上剪下来,捆成一捆,再背回家。那时的父母亲是最辛苦的,往往赶不上吃饭的点。而我的母亲尤其辛苦,不仅在外要劳作,在家要喂蚕,更主要的是桑枝上这个时候会有绿色的刺毛或是黑黑的小毛虫,她最怕小毛虫,只要被碰到,身上就会出现东一处西一块的红斑,奇痒无比。背叶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有时顾不上洗澡,就涂些清凉油。而这种情况到了夏、秋蚕喂养时,更厉害。但苦于没有生计来源,这养蚕之苦也就靠卖茧的喜悦来冲淡了。而母亲又是村上最好的养蚕人,她怎肯放弃这些呢!
一季蚕养下来,蚕屎、废料都会运往桑树地里,成为桑树们的肥料。桑枝被理出来后晒干,就成了烧饭做菜时的最好燃料——烧得旺,留下的灰少,省了清除灶里煤灰的麻烦。奉献了三季桑叶的桑树,到冬天时就会得到农人的培植。人们趁好天气先处理掉枯死的桑树,再将桑树拳头上多余的桑叶全部摘下,这些是羊的饲料,让它们过冬时嚼着磨磨嘴。至于枝条,就修剪干净,同时将拌有药水的涂液涂在桑树拳头上,做好防虫措施,这样来年桑树就会枝繁叶茂。
小姑娘还在捡香樟子,我趁机又问了她好几遍树名,可她总说不出“桑”字来,或许是调皮,也或许是根本没在听。桑树之于她,只是要认识的众多树中的一种,至于她所见到的桑与蚕,也只是学校里的养殖课上的工具而已,那种养蚕的辛劳与培植桑树的过程,以及收茧、卖茧时的担忧、喜悦,又怎是我一次介绍可体会得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