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于乡间漫步,最惹眼的,便是那大片大片醉人的黄,像极了金黄色的地毯,密密遮盖了广袤的田野。
秋风拂过,绵软醇厚的稻浪一波又一波递送,把目光招惹得很远很远。眯眼深吸,些许阳光的烘焙,些许谷物的呼吸,些许泥土的气息,一齐闯入你的嗅觉之中。哦,这就是大自然的恩赐,是秋收的味道,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稻子成熟的味道。
走近稻田,俯下身去,久久凝视这黄亮又沉甸的稻子,见它们谦卑地低头向着大地,仿佛看见了一路走过的生命。此刻,对于秋的季节,无须太多言语,只有沉思,只有敬畏,只有珍惜。
用手轻轻抚摸一下吧,抚摸一下生命从春天到秋天的过程,抚摸一下日晒夜露风吹雨打的生活。让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无边眩惑的黄中,渐渐走到记忆的深处。
哦,记忆深处的颜色,应该就是这样子,暖暖的淡淡的阳光笼罩着无垠的稻田,天地间霭黄、苍茫一片,怎样走也走不出......
是啊,稻子又到成熟的时候。可是,现在,面对眼前多么稔熟的稻子,蓦地却少了一份与之俱来的感动,一份即将获取的热情。其实这样顿生落寞的心绪,已经纠结我多少年了?
虽然漫山遍野丰收在即,但却没有了记忆中久违的喜悦感与收获感 。这些成熟的稻子其实已远离我们很久,甚至有些陌生!
不是吗?再也找不到稻子成熟时,那生活中怕怕的兴奋的感觉,与大自然亲近的感觉,与父亲母亲一起辛苦劳作的感觉。这些感觉曾经在幼小的心灵里多么的充实,多么的满足,多么的幸福!
记得吗?小手握着镰刀费力割稻的样子,噘着嘴,满肚尽是委屈,这一望无际的稻,要割到什么时候哟。哎,腰又酸了,可大人们说,小孩子是没有腰的。那时总疑惑,这是真话么。再者稻叶们委实太坏了,可怜胳膊上脚肚上全是一条条红红的伤痕,又痛又痒......
还记得吗?稻子们全部割倒在地了,需要几天充足的阳光晾晒呀。趁着中午给稻子们翻身的时候,不亦乐乎地捉地里蹦跳的蚂蚱,然后装到玻璃瓶里,幸灾乐祸看它们挣扎......
还记得吗?稻子脱粒真是一件辛苦事,总是天麻麻亮,就被父母喊醒,不情愿地跟在他们后面,来到村子公用的土稻场,搬来约百十斤的石磙,然后一把一把反复在石磙上刷来刷去。常常是稻谷不安分地钻进衣颈、头发里,令人左挠右抓,恨恨不已。还好,后来用上了电动打稻机,用不着弯着腰屁股撅得高高的了。不过那时电动打稻机可真新奇,只需往机口里一塞,谷粒与秸秆便迅速分离了。但是小孩子们怕,因为听说过有人因此残废,甚至有人因触电丢了性命,小心翼翼躲得远远的,在一旁为父母担心,生怕有什么意外。
还记得吗?热天歇息时,一壶冷茶或者钻进塘里溜个澡,算是不错的享受。当高高的草堆盖起时,又是我们小伙伴们捉迷藏的最佳场所.....
等到稻谷晒干后归仓时,看到父母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们也快活得呲牙咧嘴,甭提多高兴了。还记得我家的粮仓就在我睡觉的房里,靠墙壁拐建的一个土仓。粮食丰收时土仓自然不够,又用竹篾编的围子围成一个简易的仓。这自然引来老鼠的偷窥,特别是到了夜晚,总是在鼠们“吱吱”的叫唤声中不安地进入梦乡......
是的,这一切太遥远了,遥远得似乎不太真实,遥远得再也很难回到从前。遥远得那时的情景,仿佛看过又丢失了的一本旧旧的书,但书上分明有许多黑体文字,还一直在脑海里翻动;又仿佛是曾经看过的已记不起太多情节的黑白电影,但屏幕上分明有数不清的雪花点,还一直在眼前闪烁......
是怀念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代吗,怀念我已故去勤劳的父亲吗,怀念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吗,怀念那一望无垠曾经让人无限向往的田野吗。是的,现在我面对稻田,把稻子握在掌心,握住了这些,心里便踏实便沉静了很多。还好,这些怀念都还在我的心里,不曾离我而去。
或许,是我舍不得离他们而去。舍不得这大片大片温润的阳光,温暖又慈爱地普照着大地,永远呵护着世间上一切的生命。舍不得这世间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如今真实的在我们身边,却害怕某一天突然的失去,因而陷入深深的孤独与徬徨之中。
稻子的成熟每年如约前来,可是渐渐有些变了。变得我们已经很少关心它的存在。是的,这是大耕作的转变,我们无法回避。只是我们总以为自己真的解放了,从此脱离了土地,脱离了这古老的耕作,脱离了这无关紧要的东西?
其实是吗?其实我们已经属于随时饥荒的状态,因为我们没有了粮仓,我们已拿不出足够的食物来保护甚至是延长自己的生命,这有多么的可怕!看!这漫山遍野的稻田,究竟哪一块属于我们?已没有了。我们再也无法体会那沉甸甸稻子所赋予的东西,无论是欢乐的,还是痛苦的,但是那样的经历,让我们学会了很多,懂得了很多,这永远比随时可以买来粮食要重要得多。我们有多少年没有与稻子亲密接触过了?还有我们的下一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