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2024年的首月,恰如2023年初,我在身体的疲乏无力中度过。
本以为是普通感冒,但退烧后绵延漫长的虚弱期,令人联想起首阳的经历。
夜不能寐,约摸凌晨便转醒,随后在大汗淋漓中辗转反侧,偶尔能一窥梦境的门槛,却终究难以一步跨入,继而转醒,大汗淋漓。如此反复,身体自然虚弱不堪。
在身体的无力中,以一种更加缓慢的姿态,走入新的一年。身体的无力,既打乱了精神所依凭的物质稳态,也是精神层面失序的外在表现。
然而,不得已进入的缓慢状态,恰恰为审视、反思和觉察提供了难能可贵的留白。
(1)审视——恐惧
人只有在生病时,才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某些部位,达到近乎正念冥想时身体扫描的效果。更有甚者,会将这种感知无限放大,原本的细小病痛,在想象力的加持下,化为漆黑的恶疾,勾起不堪的回忆,唤起对死亡的恐惧。
这种恐惧根植于自私的基因,受困于文化上的讳莫如深,并久久压抑于内心,终于化身为潜意识里的难解情节,随病潜入梦。
从最深邃的恐惧出发,红尘八苦随之扩散,化作各种念想,如心猿般挑拨着思绪。
日常忙碌的工作节奏,往往在无意识间压抑了心底的隐忧。单向度的生活难以为继,当平衡被打破,暗藏的思绪向外溢散,又该如何自处?
(2)反思——行止
恐惧的积累与压抑,与日常的行止息息相关。无声渗透的碎片化信息,将人的行止也切割得支离破碎。
当手机成为身体的延伸,其所带来的影响绝不仅仅是束缚了双手、按下了头颅。感官刺激和强化算法,无形中在大脑里编织起致密的蛛网,思考与认知的神经网络随之重塑,令人不再能沉入深思。
不易察觉地日复一日,陷入单向度的生活。行止间的因果导向变得稀薄,只剩下看似彼此关联的行为跳跃,从一个刺激,跳向另一个。
行止的碎片化,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对时间流变的感知力的退化。时间如同不断加速的车轮,越来越快地碾向我们。这不仅由于随着年岁增长,我们走过的每一天在已有人生轨迹占比的日趋下降,也因为单向度、碎片化的生活缩窄了时间的宽度。
碎片化的行止,切断了与历史性意义和个体化目标间的联系,只剩下不留一丝痕迹的无感挥霍。
人生的时钟,在无感挥霍中停摆。
蓦然回首,望见停摆的时钟,又再次加深了无力与恐惧感,只好又躲入碎片化的信息中,依靠蚕食即刻的刺激度日。
(3)觉察——执念
恐惧与行止互馈的恶性循环的背后,无数执念盘根错节地生长着。
不被认可的努力、持续低迷的股市、纷争不断的环境……求不得,放不下,执念的根源不一定是具体的人事物,或许来自孩童时期渴求认可的经历。在各类残存的梦境中,考试的场景一再出现,梦醒时的虚惊一场实则是一种补偿机制,仿佛被无形之手拥抱着,“没事的,已经过去了”。但潜意识却仍然背着我们将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塑造成人生大考的样貌,似乎稍有不慎,就全盘皆输。韩炳哲书中的“功绩社会”,大概就是无数受到“大考梦魇”侵扰之人的集合。数十年的规训下,纵使察觉了背后的道理,洞悉了执念的源头,也很难一步顿悟,只有在日后反复的察觉与修行中积水成河,才能重拾内心的宁静。
不期而遇的灾祸、漠然纠缠的领导、大放异彩的同辈……在对自身命运的失控和对他者际遇的对比中,沦为情绪的奴隶。寻求确定性,争为人上人,该执念的源头,或可追溯到茹毛饮血的远古。外在自然环境的巨大不确定性,如断头铡般横亘于每一个智人的头顶,优胜劣汰的竞争压力,令争强好胜经过层层筛选,铭刻于多数个体的基因。文化模因与自私基因的长久磨合,令人类从野蛮走向文明,但基因的强大控制力仍然存在,并成为人类各类执念中最坚不可摧的基石——对于生的执念,也催生出最大的恐惧——对于死的恐惧。
上述种种,都指向了对于“我”的执着。“我”从哪里来?从蛮荒的远古狂奔追逐着猎物而来,从荒诞的童年跌跌撞撞地爬来,从紧张的考场挥墨落笔而来,从不断更迭的微观粒子变化而来……如此多的因缘际会,难道真能从中捕捉到一丝不变的本质?
在时间的流变中,每一片刻下“我”对自己的定义与期许,皆受到流变的环境与他者的影响,一粒粒种子埋下,一棵棵树木拔起,循环往复,执念的主体,本就是这流变的一部分。
从更高的维度上看,时间的流变,又何尝不是一种错觉?
我感到某种边界渐渐消失。仿佛凛冬清晨,旭日东升,在雾霭的包裹下,只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光晕,令人炫目,却并不刺眼。
“我醒来又入睡,把苏醒放慢。”
“我感觉命运不会惊恐。”
“我行必行之路,学习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