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对着电脑屏幕敲字的时候,我还是会回想起作文课上抓耳挠腮的那个时刻,老师给你两节课的时间,必须交上一篇800字的作文。我至今仍觉得这是一场噩梦,而且一做就是十二年。
从小学就开始了,尽管那时候对字数的要求比较少。但这丝毫没有削弱写作文的恐怖程度。具体写过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每次写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都是我小时候少有的“如释重负”的时刻。
那时候有专门的作文本,方格的,每堂作文课前会发下来,上面有老师对上一篇作文的评语和打分,用红笔在下面画了波浪线的句子,可以让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甚至可以让你暂时忽略掉其实划线的句子也并不好的事实,只是因为你稍微懂那么一点点套路,比如用个比喻,拟人或是排比。你不需要写出“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这种段位的句式,只要你用的没有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那被老师标红的概率就相当高。(敲黑板:善用修辞手法是取得作文高分的不二法门。)
最好在开头或者结尾使用排比,据说这样比较有气势,而且老师一眼就能看到,即使其他的地方烂如屎,也会给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印象分很重要,哦对了,把字写工整是拉高印象分的法宝。字写得好又能写的满的人,一般得分都不会太差。如果你能在开头加上一句有模有样的“题记”后者在结尾加一句“后记”,逼格又会拉上去一点点,只不过后来题记被用滥了,随便一句话都可以在后面拉个破折号,写上“题记”俩字。议论文想要凑够字数,一定不能少了举例,实在没有素材的话,爱迪生张海迪霍金一般是万能的。后来觉得这些人都被写了那么多年太惨了,就换成了史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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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恐怖的是,有时候老师会挑出来几篇所谓的“优秀作文”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进行朗读,老师在走道里边走边念,如果念的是别人的作文,那倒是可以好好听一听,“嗯,写的真好”。如果不幸自己的作文被选中,那只能伴随着老师抑扬顿挫的语调起一身鸡皮疙瘩了,相当尴尬,想捂耳朵又不能明目张胆,偶尔还会有同学们的目光投过来,只能抱头作沉思状。
老师念也就算了,有时候会让自己念,甚至去讲台上念。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一字一句蹦出自己的“杰作”,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直到现在也没能练标准)。如果能假装自己在念的是别人的作文,倒是会让耳朵发烫的程度减轻一点。实在是太臊了。我从小就是一个羞耻感很强烈的人。
最恐怖一件事是,三年级,老师选出了两篇作文在家长会上念给家长听,其中一篇就是我的作文,题目是“妈妈,我想对你说”,我相信大多数同龄人都写过这么一篇“XX,我想对你说”的命题作文。尴尬的是,我当时纯粹是凑字数写出来的东西,在作文里把我妈的形象塑造的并不好,比如偏心抠门,而自己却乖巧懂事。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妈很棒的。这么写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单纯的夸妈妈好会词穷,并不能让我凑出几百字的作文,只能捏造出一些不存在的东西然后提出合理化的建议,一篇文章就写完了。(老师的评语:充满了真情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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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不仅我妈知道了我在作文里写她不好,全班同学的家长都知道了,我不知道当时她听了心里什么滋味,但这件事让我很多年来都不敢面对我妈,在家抬不起头。我不知道班主任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动机选择在家长会上念出学生的作文,但他一定想不到这件事的后果就是,十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仍对他的音容笑貌以及他的名字记忆犹新。
高中就更难了,我并不具有从不知所云的题干中抽丝剥茧出正确立意的能力,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角度,又实在不知道怎么落笔,老师在旁边踱来踱去一晃就是两节课,就等着第二节课下课铃响的时候收起作文。一般我在前一节半的时间里一个字都写不了。如果看到旁边的同学已经动笔而且已经写了很多,心里压力是巨大的。但写不出来单纯的发呆又很尴尬,只能偶尔皱皱眉头假装在酝酿,给人一种下一秒就可以洋洋洒洒的错觉。
四年多过去了,我早就忘了当年高考作文写的什么内容了,事实上,我考完回家的第二天,爸妈问我作文考了什么的时候我就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从小到大的无数次考试,每次考完他们最喜欢问的就是“作文考的啥呀?”而每年高考结束后,各省的作文题目也一定会霸占当日的新闻头条。我多希望这一场十二年的噩梦在高考语文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就能彻底结束。
多年以前,坐在冰冷的木凳上为了一篇作文费劲心机的我,一定想不到今天对着电脑把它写出来的这个时刻。竟然还写了两千字。
这世界从来没变过。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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