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既然张舒云不在意后面,那么就下意识认为,红衣女鬼是不能离开阵眼的范围,没想到这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多年来的小说和影视带来了错误的判断,在这种万分危险的境况下,自以为是真是致命的作死行为。
我身子又抖了起来。
黑暗再一次把我包裹起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坦然面对和解决险境是两码事。
我举起那块铜牌,这类法器是我这等普通人在这个世界安生立命之本,所以我一直握在手中。我身子不住地变换着方向,堤防女鬼从我看不见的死角攻击我。
“过来这边!”
就在这时,一团黄色的光晕在我不远处亮起,却是张舒云将那块黄布披于身上,那块“坛布”就像荧光材料一般,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虽然为我指引了方向,但无疑也为她带来了危险,在黑暗中暴露自己的位置,很可能会第一时间遭受到别人的攻击。
我立刻拔腿就跑。就在我动身那一刹那,一阵带着恶意的寒潮向我包裹过来,手中的铜牌似乎发出一声吼叫,我犹如穿过风雪,在寒潮中脱身而出。
那寒潮我很熟悉,就是之前在树林里让我动弹不得的罪魁祸首,如果被它裹中,不堪设想。
但我还没跑到张舒云身边的时候,一道灰蒙蒙的光在远处射向天幕,光柱很弱,但在绝对的黑暗里却显得无比清晰。光柱斜斜射起,然后无边黑暗的天幕中出现了一轮明月,黑暗在一瞬间就被挥洒而下的月光驱散了。
灰色的世界又再次出现,我从圆月处收回目光,然后紧紧地刹住脚步。我只不过被那光柱和圆月分散了一下,就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在那边挥舞着鞭子的张舒云就打横朝我飞了过来,而她原先站的位置,那夺目的艳红宫装就漂浮在那,而且正往我这边飘来。
刚刹住脚步的我被迎面飞来的张舒云撞了个满怀,身体接触间,被她无意甩了一肘子,我下巴挨了一下重击,一阵巨疼传来的同时,整个人也被冲撞的巨力摔倒在地。
我被摔个了个人仰马翻,而因为做了肉垫的我,张舒云并没有什么事,一下就翻起来,扯着我的衣领往后一扯,就在我刚刚倒下的地方,已经插上了几根锥刺。
看着闪着寒光的钢刺,我惊魂未定,却又是一声金铁交击的铮鸣声响起,那一下犹如钢铁被撕扯刮擦,尖锐刺耳,只是听那么一下,我就感觉整个人被电击一般,刺痛难耐。
待到我缓过神来,再次抬头看去时,红衣女鬼居然已不知所终,而许久不见的岳凌雁,提着她那把怪异的剑,就站在我面前。
看来是她岳凌雁及时赶来,破了女鬼的术法,并且击退了她。
张舒云在岳凌雁来了后就扯了扯我的衣角,大概是提醒我之前说过的事情。
之前被老道一棍扫倒的张老头也不见了,而被张老头偷袭的老道躺在地上,被刺中的腰间用布带包扎着,但身下还是渗了一滩血。
“他……”
“不是。”
岳凌雁和张舒云一问一答,刹那间决定了我的命运。岳凌雁看了我一眼,利器垂下,转身走向老道。张舒云扯了扯我袖子,低声说:“跟着我,别吭声。”
“我原以为你是他们的人,没想到我们都搞错了。”岳凌雁深色复杂地看着老道:“你这伤口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办法……,怕且……。”
“我知道自己的事,所以不劳费心了。”老道脸色苍白,但对于自己受伤一事显得有点淡然:“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后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
岳凌雁也没有多说,提剑转身离去。
“我背你吧。”
张舒云大致是心里过意不去,虽然偷袭老道的是张老头,但老道如果不是因为和自己缠斗,未必就不能躲开张老头的偷袭。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对阴阳鬼怪没有办法,就连做苦力活也不如个女孩。唯一能做的就是捡起张舒云遗落在地的鞭子,赶紧跟上。
那鞭子到手冰凉,沉重无比。不知道是用什么皮料制成,被像女人头发辫子一样编织而成。
大约行了十几分钟,来到一处凹陷的土窝处,岳凌雁让张舒云背着老道下去,自己在上面插了4面小锦旗,两黄两红,大概是一种防御措施吧。
张舒云把老道放下,包裹着老道的坛布已经被血染黑了一大片,连带着张舒云的衣服也红了一小块。这个世界剥夺颜色,但对于血液似乎无能为力,在灰白中,血液的暗红尤其鲜明夺目。
就像红衣女鬼的宫装。
“从何说起呢……”
老道一躺下,就迫不及待开了嘴。他的伤势已经不是简单包扎能应付的,因为失血过多,原本干瘪的嘴唇也发白起来。
“我自知命不久矣,有些事,我想弄明白。”
岳凌雁看了一眼张舒云,张舒云立刻拉着我就要走开,老道却说:“他们不用回避,他也不用。”
他们指的的自然是我和张舒云,但他再强调一次我不用离开我就不知道为何了。我看向岳凌雁,想咨询一下她的意见,她却转过头看着老道,应该是默许了我的留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那你为何在这。”
“我知道这里有事发生,但是没想过是……,看来我被人误导了。”
老道神情有些黯然,。他虽然没说什么事,但如今他身陷于此,即将死去,大致他所说误导他的人,应该是相熟亲近的人,不然他不会露出如此伤心失望的神情。
“是谁?”
“附耳过来。”
这事老道不愿意透露我们得知,大概是关系重大。不过其实就算他说了我也不明白,他们说话很多时候只说一半,那些省略的事情就是他们这些人心知肚明的事,但撂我这就是听的云里来雾里去,不清不楚了。
岳凌雁俯身,我看到老道嘴巴动了三下,大概是三字的人名。一向冷脸的,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动色的岳凌雁神色愕然,显然那个名字对她来说也是很不可思议。
“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事情就麻烦了,你确定?”
岳凌雁站了起来,眉头紧锁,神色忧愁,似乎还陷在震惊中。她甚至再次向老道确认。
“人之将死,我是张奎泉,这名字可做担保否?”
老道说了自己的名字,苍白的嘴唇挤出一丝苦涩笑容,仿佛忆起往事。
而这个名字,对于各人反应皆不同,我身边的张舒云身躯一震,小手捂嘴,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岳凌雁则是肃然起敬,右手在眉间做了一道剑指,大概是他们圈内的某种致敬手势。
看来老道在他们那个世界里,是个很有名的人,而且按照张岳两人的反应,其应声望崇高,备受尊敬。
而且他也姓张。
“您消失了三十多年,门内传言你已仙去,未曾料到……”
接连被震惊到,岳凌雁再也保持不住寒冰脸了,或者老道告诉她的事情真的过于震撼了,她深锁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老道哑然失笑,却似乎牵动了伤口,随之抽了一口冷气:“的确是死过了一次。当时我对门内那狗皮倒灶的事失望不已,却不曾想到今日之事,当年早有征兆,我却无所察觉,反而一走了之。如今命丧于此,不得不说朗朗乾坤,报应不爽啊。”
“当年……”
“我快不行了,那些事没时间说了,说重要的吧。”
岳凌雁正欲深究,老道却举手阻止。
“阵是张家的,灵衣是你们岳家的,器灵是李家的。其水平均不在本家之下。”老道逐个手指掰着数:“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依我掌握的信息,与这次的遭遇来推测……。”岳凌雁沉默了一下,神色也有些黯然,旋即又咬牙切齿,双目露出骇人的凶光:“大概……有六成的人……已经……。”
“六成吗?”闻此骇人数据,老道像是早有心里准备,表情没有多少波动,他叹了口气道:“你是岳家本家的核心,既然你说六成,即使不中亦不远矣,只是希望只少不多。没想到千百年来,吾道起起伏伏,到了我们这一辈竟遭覆灭之灾。”
老道神色一正,就欲挣扎坐起,我连忙上前搀扶,但张舒云却是抢在我前面,把老道扶起。从她得知冲虚老道名字后落泪,我应该猜的到,老道应该是她的长辈。
老道拍了拍张舒云的手,抬头望天,我下意识跟着看上去,上面还是一片黑幕,没有云没有星,只有那轮洁白的明月。这幅景象从我看到一直到现在,没有任何变化。
老道又叹了一口气,他每叹一次我感觉他就苍老一分,逃到这里后,他已经多次叹气了,看来所发生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如今他散乱着头发,道钗歪斜,面容苍白枯瘦,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都是同一个人,但谁又能将他和张舒云打得难解难分的那个冲虚老道联系起来。
老道叹完,却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神色凛然。
“你们务必要逃出去,我身死之后,这残躯可堪一用。”
“你是说……”
岳凌雁听到老道的话,神色再次大变。
“不错,血引之法。”
“不行!”反对的却是张舒云,她一直没有吭声,没想到现在却是情绪激动:“用此法,你的神魂将会……”
“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言。”老道摇头,转头看向张舒云,目光慈祥:“孩子,你的心意我懂,你也无需因为之前的事怀有愧疚之心。他们有心算无心,错不在你,活该是我命中有此一劫。“
老道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神魂碎散,不得往生。话虽如此,但多少年来,往生这事谁也没过论证过。所以此事我并不是很在意。今生事今生了,死后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倒是你。”老道又望向岳凌雁:“此法不是我正道之法,虽然我一直相信没有所谓正道邪道,只有那救人之法和害人之法的区别。但毕竟血引之法有伤天和,你会被孽力缠身,你清楚知道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你可要想好。”
“我道本来行的就是逆天之法。”岳凌雁却是神色淡然:“吾道中人,能善终者寥寥,既入我道,我已有心理准备。您能做出如此牺牲,些许孽力,不足挂齿。”
“好!好!好!”
老道连说了三声好,仿佛放下心中巨石,一张老脸舒展开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韵。
“那对母女是李家的人,在村子偷袭了我,幸好我对她存有堤防之心,才不让她得逞。除了和尚,别人你都要小心。”说起和尚,老道刚舒展开的脸又暗淡了下来:“没想到连累了吾友,希望他吉人天相,能安渡此劫。”
没想到我心里一直牵挂的莫家母女居然是坏人,加上张老头这已经是三个,这一车才十多个人,不知道还有谁是伪装的。
“你留下,我衣钵将传于你。你们回避一下。”
正在回忆里猜测的我突然被老道喊住,我原以为老道说的是张舒云,没想到指的却是我。我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的时候,张舒云已经让我接过老道,和岳凌雁跃上大坑上面,只留我扶着老道,百思不得其解。
“我就要死了,所以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是真的来不及跟你解释了。”老道开口就把我的话堵在喉咙中,他挤出难看的笑容,继续说道:“你虽然看起来挺胆小的,但不似阴险奸诈之人。”
老道顿了顿,咳嗽了几声,些许血星子随着咳嗽洒于胸前,我正欲喊人,他又拉住了我。
“不用喊了,我命已至此,无力回天,你好好听我说。我的袋子交予给你,里面有些器具,还有我此生的一些心得手记。张舒云虽然流着我们张家的血,但毕竟已是岳家的人。张家……。”老道没说,但我一直在旁边听着,大致能猜到,他们家族不知因为何事,已经叛变了,大致已不能信任。
老道继续说道:“可信之人中,我这道,只能传于你了。想来真是可笑,最后能信任的居然是个陌生人。你拿着我的布袋,岳凌雁已知道破阵之法。待你出去后,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拿着袋子,去杭州,在西湖边上,竖一挂布,上书算无遗漏。会有人找你,他会引你进门。“
老道握住我的手,他那黯淡下去的眼珠子再次焕发光彩:”我不勉强你,届时如果你不愿意,就将手记交予他,而我的布袋里面的事物全部烧掉。”
他的声音是越来越低,握着我的手也无力。
”对不起,把你卷入这种灾难中……真的对不起……”
“真遗憾……”
“道火不熄。”
老道的手滑落,再也没有抬起来。